第32章 小汽车
“江闻涛,都走了快一圈了。你究竟要和我分享什么秘密?”冯岑真的担心江闻涛上班太晚,晚上又不能回来了,所以偷偷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不许看手机了。再看没收。”江闻涛的眼睛明明是看着前面的,但是就是知道冯岑在干什么。
“我问你,”他看着河里的水流,悠悠地问道:“你昨天和江帆说,是你妈拜托了周琼,然后周琼让我去救你。是你在忽悠江帆,还是真的这么觉得?”
“当然是忽悠的。”冯岑的声音听上去好像还挺轻松的,“他还不能明白‘去世’是什么。何必非要让孩子现在就完全明白那么沉重的概念呢?”
“你不想她?没有上天入水地去找她?”江闻涛忽然看向冯岑的眼睛。
冯岑避开了江闻涛的眼神,语气不太高兴,“一定非要说这些煽情的话吗?你晚上再说也行啊!赶快去上班!晚上争取能回来吃……”
“宝儿,”江闻涛打断他,“我是不知道你妈认不认识周琼。但你说的后半段,可能真的是对的。”
“宝儿。”江闻涛摸着冯岑的脸颊,让他抬起头,“你那天刚上车不久,我就觉得不对。周琼走的那天的眼神,语气,一个劲地往我面前扑。所以我当时才会跟着你下车,看着你去买饭团,还看着你真的去了超市。”
“宝儿,周琼去世以后,我从来不敢想这些。见着别人在河边散步,我都赶快转向别的地方看。”江闻涛的气息变得没那么平稳。“但是后来在大桥上堵车,听到喊说有人跳河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就觉得是你。我必须得把你救上来!”
江闻涛说了这么多,冯岑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没有。眼神平时着江闻涛的胸口,一句回应也没有。
“你是不是害怕她也没爱过你?”江闻涛忽然抛出这个问题,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他问得也很害怕,不敢想当初年幼的冯岑是怎么一个人一次次把周围人的那些非议都压在心里头,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年。
冯岑忽然就崩溃了。
“江闻涛!”他用力对着江闻涛的胸口推了一把,双眼一下变得通红,“你非要说这么残忍的话吗?你混蛋!”
体格悬殊,但冯岑忽然间的爆发力让江闻涛猝不及防。他往后退了两三步。当他站稳的时候,冯岑已经往反方向跑了出去。
“宝儿!宝儿!”江闻涛追上冯岑,从后面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避开胸口正中间的位置,按住了他的肩头,“宝儿,别跑!你胸口还没好呢!你听我把话说完!”
冯岑像是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温柔。他拼命地想要弄开江闻涛双臂的钳制。情急之下,甚至对着江闻涛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江闻涛一声没吭,生生受了下来。但是胳膊依旧没松开。
“放开我!你放开我!”冯岑觉得自己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但依然挣脱不开,只能用力地捶打江闻涛的胳膊。
“锤!再下狠劲锤!不够再咬!”江闻涛身形纹丝不动,嘴里不断说着煽动冯岑继续暴力的话。
“想锤多少拳,就锤多少拳!争取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冯岑或许是累了,忽然就不动了。脚一软,他差一点跌坐在地上。江闻涛架着他,让他转过身来,趴在了自己胸口上休息。
除了偶尔的咳嗽声,冯岑呆呆地安静了好一会儿都没动。正当江闻涛想低头看看他的动静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哭声传了出来。
“江闻涛,”冯岑的吐字混在哭声中显得非常模糊,但江闻涛照样用心听得异常清晰,“你说,是不是连她也不爱我?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来找我?连我的梦里也没有?”
江闻涛觉得,趴在他怀里的,是那个年纪很小的冯岑,或许比江帆都要小。
“爱你呢!”江闻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爱你呢!当然爱你!你这么招人疼。”
“有多爱我?”不管江闻涛知不知道,冯岑非要从他这里问到答案。
“爱你爱得不行了。命都想给你。”江闻涛说话的时候,胸口缓缓地喘着气,非常平稳、温暖,像是时隔了很多年以后,补送给当初幼小的冯岑躺下哭泣时枕着的枕头。
“大着肚子的时候,一吃东西就想吐,但是怕你没营养,所以还是强迫自己吃下去。”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敢随便生气,怕你在肚子里感觉到了也会伤心,只能自己做各种自我调节。”
“脚都肿了,还非要坚持每天散步。因为害怕锻炼少了,会造成你脐带绕颈,出现危险。”
“给你喂奶的时候,日日夜夜都不能睡觉,也没什么胃口。但是还拼命给自己塞东西吃下去,就生怕没有营养给你,你会长不高。”
“她不是不想见你。是怕你哭着要她,她却什么也给不了你。”
“江闻涛……”冯岑趴在江闻涛怀里喊了多少声“妈妈”,江闻涛就暂代应了多少声,直到自己的胸前全部哭湿了。
“宝儿,”江闻涛擦着冯岑的眼泪,“我干脆请一天假,下午带你再去看看胸口。周末要不要也去看看你妈妈?”
冯岑母亲也安葬在了君山公墓,和冯岑的外公外婆靠在了一起。和周琼的墓碑位置隔得并不算太远。
要是只有冯岑和江闻涛两人去,心情究竟沉重到什么程度,两人恐怕都难说。但是带了个江帆一起,那就两说了。
自从那天江闻涛和冯岑去了一趟学校以后。江帆整个人都活跃了不少。似乎再也不反感关于自己妈妈一切的信息了。甚至还在去墓地的前一天晚上问了江闻涛:自己妈妈长什么样子,他不记得了。
于是江闻涛就把藏在他房间的那个相框拿了下来。
冯岑耐不住好奇心,也凑过来看了看,江帆长得确实像妈妈多一些。
“你基因不够强大啊!”他开玩笑一样地看着江闻涛。
“臭小子你欠收拾吧!”江闻涛气得撩起了袖子,胳膊上的冯岑的牙印还清清楚楚印在那里。青青紫紫的,一点要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冯岑一看见自己的牙印,马上就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像是马上准备去闭门思过一样。
明明被咬的是江闻涛,到了最后,他还要反过来安慰作恶的人。
“哎呀!这算什么!皮都没破,破伤风针都免了。比狗咬的强多了。”
“爸爸,你骂哥哥是狗。”看完了自己妈妈照片的江帆都听出来了:江闻涛胳膊上吃亏了,嘴皮子上总算给自己捞了点便宜。
他把妈妈的照片工工整整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转身对着江闻涛说:“爸爸,但是如果哥哥是狗,那你也是狗。你们这是狗咬狗。”
江闻涛觉得自己这儿子简直是白养了。长得不像自己就算了,胳膊肘还老往外拐。
上哪儿说理去!
“爸爸!”江闻涛被儿子的一声呼唤从昨天的回忆里走出来,然后听着坐在车上无聊的江帆对他问东问西,“那哥哥的妈妈和我妈妈两人离得有多远?”
江闻涛正儿八经地想了一下周琼墓碑的位置,和冯岑告知的其母墓碑的位置。
“不在一个墓区,走路的话大概要个十五分钟吧。”
江帆并不清楚十五分钟算多远,只觉得超过三分钟都算是远的。“爸爸,那阿姨和妈妈每天走这么多路才能见面,多辛苦啊!”
“啊,是啊。你说得不错。”江闻涛含混地回答了一句,心里默默向冯岑的母亲道歉:阿姨,阿姨,您可千万别生气。不是故意对您不敬,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孩子的童言童语。
“爸爸,那阿姨和我妈妈能不能坐上透明的汽车呢?坐小汽车就快了呀!”江帆不知江闻涛的想法,继续着他的灵魂拷问。
“那……”江闻涛都快被自己儿子整得灵魂出窍了,“那等会儿给她们烧辆小汽车?”
“爸爸,一人一辆!她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冯岑本来魂不守舍,最后还是被江帆的童言童语把魂魄给拽了回来,噗嗤一声笑了。
江闻涛便放心了,声音洪亮地说道:“行!一人一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最后整个扫墓的过程搞得像是串亲戚。
从周琼的墓,再到冯岑母亲的墓,经过江帆的鉴定,再次肯定了“儿子像妈”这句民间俗语的准确性。冯岑长得确实也很像自己母亲。所以,江闻涛最后沦落为基因延续当中无用的陪跑。
“臭小子!”江闻涛知道冯岑的轻松有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江帆装出来的。他假装要揍冯岑的时候,偷偷握住了他的手。
离开之前,江闻涛给冯岑的母亲深深鞠了三个躬。
“阿姨,”他望着照片上年轻的照片,暗暗在心里对着她说道:“阿姨,争取下次来之前,和晨岑去把证领了,给他一个真正的家。下次来好给您磕三个头。”
他知道周琼不会怪他的。看着在墓地这么庄严肃穆的地方都能拉着冯岑到处乱走动的江帆,周琼的心应该算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