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文
冯岑感觉自己是读了一篇黑色幽默,他心里想:这封信打开的时间真是奇妙。
如果自己昨天就看到了,或许最大的感觉依旧是难过。那种绵密的、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和以往一样,没太多新意。但是今天收到了,他就特别想回一句话:
关我什么事!
大少爷的称呼关我什么事?董事长的“谆谆教诲”关我什么事?两个“弟弟”关我什么事?
“接班人”关我什么事!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这样回复。点击了邮件下面的“receivedwiththanks”发了出去,希望暂时摆脱秘书的各处邮件狙击。
没想到,秘书的回复邮件飞快地发了过来,问冯岑新的手机号码。说上次董事长让他拨了两次旧号码,没打通,第二次还听到手机已停机。发了很大的脾气,把他骂得很惨。还拜托冯岑不要让他们下属难做。
冯岑无奈地叹口气,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新号码发了过去。
他本想换换心情,约岳朗去听毛教授的讲座,结果今天岳朗倒是跟他说别去。
“我上午就在本科生校区这边自习。看到毛教授他们一行人坐着研究生校区那边的校车过来了。”岳朗直接打电话告诉冯岑,“劝你别来。真的。”
“为什么?岳朗。我不考农大。不会和你竞争的。”冯岑有些急迫地想找人摆脱看到那封信之后的心情,“上次你不是很想一起吃晚饭吗?我今天请你喝奶茶。”
岳朗叹了口气,直接传了一张照片。
“是不是他顶的你的名额?还是真的是你让的?反正听说他今天是助教。刚才在图书馆,和毛教授的博士女儿打成一片。我说的打成一片,是真的……”
冯岑没听完岳朗后面的话,直接挂了电话。岳朗发给他的照片,他瞅了一眼,上面模模糊糊的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并排坐在图书馆的桌子边上,不过并没有在看书。男孩儿一只手抓着女孩儿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在给女孩儿拨头发。
这张照片看得冯岑一阵眼晕。他实在忍不住,飞快地跑去厕所把看到邮件之前吃的饭团和豆浆吐了个干净。
江闻涛说的是对的,应该加热了再吃。但是上次在医院吃的加热的饭团,上面的山楂酱变得有点酸,影响了口感。所以今天冯岑偷懒,吃之前只热了豆浆。
他现在和江闻涛在一起待久了,洁癖好了不少。看到自己吐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第一件事想得不是恶心,而是对不起江闻涛。不知道江闻涛起了多早,才绕那么远的路给他买到了饭团。
不过幸运的是,这些饭团争先恐后从他嘴里跑出来,让他的思绪里又重新充满了江闻涛。否则他现在的心思早已经跌到一个洞里了。
一个很黑、又很深的洞。进去了,就非常难爬出来。且不会有人知道他在洞里。
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岳朗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
“喂,小晨晨!你没事吧?我都走到停车场了,准备现在去看你。你不能有事啊!你家那个江闻涛长得跟个喜马拉雅山的“耶提”似的。我不想研究生还没考上,先被他架在火上烤了吃了。那我妈这辈子都不会看得起我了!”
冯岑宽慰了岳朗几句,把他重新劝回学校,就把电话挂了。
什么喜马拉雅山的“耶提”啊!
冯岑要不是看到岳朗这么关心他的份上,差点就想要和他争论了。有江闻涛这么帅的耶提吗?就算江闻涛身上偶尔有点汗味儿,那也是自己喜欢闻的。和耶提的臭不可闻也差了一个地球两极,好吗?
自己真是错怪了江闻涛了!冯岑想,江闻涛只不过说了句白胡子老头,和这位一比,算是够有口德的了。
不过话说回来,冯岑始终想不通,他俩究竟是怎么结下的梁子的呢?
不是说正正得正----朋友的朋友也该是朋友吗?自己和岳朗----肯定是朋友。至于自己和江闻涛……
冯岑忽然想到了那个吻,还有被他当宝贝夹在了书里的“床照”,手指捏着自己的嘴唇,满脸害羞地笑了笑。
算是特殊的朋友吧。
总之不能算是敌人。
综上所述,这两人能处成这样,真是奇了怪了。
江闻涛的信息来了,冯岑的心口一阵澎湃。每天江闻涛不在家的时候,他都很想江闻涛,但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如果他知道江闻涛的工地位置,甚至想现在就出去找他。
冯岑想:江闻涛,我可以做你的臭小子、宝儿、傻儿子、小白猪。你想让我做多久,我就做多久。
冯岑巴不得在江闻涛进家门的第一时间就冲过去抱住他。但是江闻涛刚刚打开家门,江帆第一时间先冲进来抱住了他,脸直接贴在了他的围裙上。
江闻涛吓了一跳,生怕伤了冯岑的胸口。不过还好,江帆还没有很高,他的脸只够贴在冯岑的肚子上。冯岑没有咳。
冯岑冲江闻涛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拉冯岑,顺带瞬间就把自己的角色定位成一个大人了。
“帆帆,你想哥哥了?哥哥也想你了!”
江帆没说话,抱着冯岑靠得更紧了。不算轻的压迫感终于改变了冯岑的呼吸节奏。冯岑开始咳了起来。
“帆帆!臭小子!你把你哥哥……”江闻涛此刻越发觉得“哥哥”这两个字喊得别扭。“帆帆,你松一点。他身上伤还没好呢!”
江闻涛用说的,江帆根本没听。最后他只能使了点力气,从冯岑的后背扒了一下孩子的两只手。
“爸爸!”江帆不知道是不是被江闻涛扒手指弄得有点疼,忽然就松开了,然后又带着怒气大喊了江闻涛一声,“爸爸!”
“帆帆!”江闻涛和冯岑这会儿才发现,江帆的脸上都是眼泪。
“说!怎么了!男子汉哭什么!”江闻涛眉毛顿时一竖,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江帆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说,自己跑去房间了。
冯岑捂着胸口,一边咳,一边脱下了围裙,塞到江闻涛手上。
“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凶!”他仰起头,抬手用食指点了点江闻涛的眉心,转身就去江帆房间去了。
江闻涛呆呆地看着冯岑往里走的背影,一手握着围裙,一手摸了摸冯岑刚才点到的位置,心想下午情深意重说想我的事就这么算了?这么快就没我什么事了?
结果冯岑忽然又把门打开了,
“江闻涛,赶快洗手。然后帮我看着锅里的糖醋排骨,马上就收汁完了!要是糊了,就只能给你一个人吃了。”
江闻涛瘪瘪嘴,隐隐为自己渺茫的前途感到了一丝丝的担忧。
冯岑好说歹说,算是把江帆劝了出来,先吃了饭。
然后,江帆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作业本。
江闻涛拿过来前后翻了翻,就是平时江帆写作文的本子。没什么特别的。
最近的一篇题目是《重阳节的一天》。江帆拿拼音和会写的汉字拼凑在一起,把重阳节那天自己去姥姥姥爷那里的过程写了写,结尾还写自己错过了哥哥的生日,第二天才补的蛋糕。
基本属实。江闻涛想,这有什么问题?
末尾老师的评语有点潦草。他仔细认了认,大概是叫江帆要点题。下午开始的后半段都离题了。
“嗨!我当什么大事!”江闻涛把本子往桌上一摊。他自己上小学五年级之前都没什么写作业的意识。让老师拎出教室罚站,让老妈追着屁股后面揍是常事。每次老师一让叫家长,他爸和他妈都抢着说单位要加班。
他想,要是自己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妈能在作业本上看到老师这样的评语,估计不知道怎么高兴,说不定都能夸他两句。
江帆擦擦眼角,把头一偏,明显是心里有气,不想理他。
冯岑便把作业本拿过来看了看。一边看,一边问江帆。
“帆帆,这篇是在学校写的,还是昨晚在爷爷奶奶那儿写的啊?”
“昨天白天在学校写的。”江帆还撅着嘴,但总算说了句话。
冯岑又看了看,忽然指着结尾处老师的评语问道:“你们换了个老师吗,帆帆?老师写的字跟平时不一样啊!”
“换了?”江闻涛没等江帆回话,自己又把本子抢过来前后看看。差不多啊!差不多都写得挺潦草啊!
“昨天王老师不在,新来了一位刘老师。“江帆看着冯岑说道:“把上次收上去的重阳节卡片又发下来了,让我们课上写一篇作文。然后下午她就把作文本发下来了。”
“她说什么?”冯岑伸手摸他的脑袋。
“她说,”江帆把头低下去,再没抬起来,用稚嫩的声音,但却不堪和难过的语气说着接下来的话,就像是一份没有任何奶糖调味的浓缩咖啡不小心倒在了儿童牛奶杯里似的。
“她说好作文和差作文她都给大家读一篇。读完了以后,她又让我回家问问爸爸和……,”他顿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把那两个字念出来,“重阳节的下午是不是应该只和表舅打游戏?”
“那怎么过!”江闻涛一下子就火了,“插个茱萸?喝杯老酒?”
“爸爸!你就知道吼我!”江帆忽然把头抬起来,满脸涨红,用从来没有的音量喊起来,“有本事你去吼老师!”
江闻涛从来没见过江帆这样发脾气,一下子被噎住了。
江帆喊完了又想回房间,被冯岑拦住。
“告诉哥哥,老师让你回家问。你怎么说的?”
“帆帆,你告诉哥哥,哥哥给你想办法。”
江帆看着冯岑,差一点又要扑进冯岑怀里。但停顿了一下,临时改成了抱着冯岑的胳膊呜呜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哥哥。”
他又哭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们班上一个同学还告诉老师:我没有……妈妈。然后大家都盯着我,每个人都叽叽喳喳说好多话。”
江帆说完这些话,整个房间就变得很安静,只能听到江帆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江闻涛清了清嗓子,忽然站了起来,把趴在冯岑胳膊上的江帆抱了起来,扛在了自己肩膀上。像江帆还是个小宝宝那样,走来走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