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红烧肉
两人之间的压抑在笑声中被打破，在笑声结束后又重新铺陈了开来。
但是冯岑终于在临下车之前，鼓足了勇气和江闻涛说了一句话。
“江闻涛。”冯岑隔着驾驶座的车窗喊江闻涛，声音很轻。做好了江闻涛或许听不见、或许听见了也不想理他的准备。
但江闻涛的耳力经过了这段时间，已经锻炼得很好了，所以摇下了车窗，很不自然地答应了他一声。
“嗯。干嘛？”
冯岑似乎只做好了江闻涛不理他的准备。江闻涛真的和他说话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闻涛。”他又喊了一声，低头组织着自己的措辞。
“说啊。”江闻涛的声音又轻柔了一分。
“不要……不要太辛苦。”冯岑庆幸江闻涛坐的位置比较高。自己平视的话，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
于是他看着玻璃后面江闻涛的胸口说道：“我卡里其实有挺多钱的。或者我也可以不考研了，去找份工作。”
江闻涛顿了一会儿没出声。差点要摸去冯岑头顶的手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知道了。”他说道：“回去复习吧。少吃零食，中午自己给自己做点饭。”
冯岑终于点点头，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个眼神，就把江闻涛的心彻底软化了。
“找个时间，我们俩聊聊。等我……”他眼神沉重地看了看车窗前方，想了想自己新工地上的一堆烂摊子，“等我把这段忙完了。”
“嗯。”冯岑肉眼可见的紧张，低着头踩着地上的石子。
江闻涛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把头抬起来。别东想西想的。有时间赶快回去学习。青春很短的，一晃而过。知道吗？”
两个人终于在若干天的沉重之后带着些许的放松告别了彼此。江闻涛一边开着车，一边想自己过几天究竟该和冯岑说什么。
其实他什么也没想好。每天为了能在六点半之前赶回家吃冯岑做的晚饭，要千算万算，做好各种计划。
这个新工地，哎，一言难尽。
张总不知道从哪里，招了几个85后和90后混在了队伍当中。活不会干，苦不能吃。江闻涛训上几句，嘴皮子倒是比他溜得多。
江闻涛问曰：“推小推车的人呢？又上厕所去了？十分钟之前不是才去过吗？”
旁边工友答曰：“他说沙子掉眼睛里去了。要去照一下镜子。”
江闻涛低声吼了一下，像是只发了怒的豹子，最后也只能自己先拿起小推车推了起来。
只要有两三个这样的，这批人就不好管。但是现在招工很难。80、90后的年轻人大多选择去了送外卖，而不是待着枯燥辛苦、漫天灰尘的建筑工地。今天辞退一个人容易，明天想找个人替进来就难了。
也不知道刚子那小子一个人搞不搞得定。江闻涛趁着工作间隙的时候，去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给他。
“操xxxxxx！给老子滚！”
电话刚接通，江闻涛就听到刚子在电话那头恶狠狠的脏话，声音听上去有点远。然后声音忽然靠近了些，刚子又变成了之前跟在江闻涛后面的小老弟。
“哥！你还能记得我！还能给我打电话！”
“刚哥，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啊！”江闻涛不悦，他以前从来没听见过刚子有胆子骂人，“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哥！哥！我哪儿敢不记得你啊！”刚子在那头笑呵呵的，声音里还能听得出一点纯粹，“刚才在骂工人。张总叫我这么做的。说要是不骂，这些人不能服管。”
“哥，我真的想死你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有空理我了！你看上次在超市，你对那个小孩儿那么好！说实话，我当时挺吃醋的。哥！她要是个小姑娘，我绝对不小心眼儿。可他不也是个爷们儿嘛！你把他照顾得那么好！哥，我平时什么都听你的，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过！”
江闻涛很奇怪，他最近听到关于冯岑的任何一点消息，都会变得非常敏感，像是被工地上野花花茎上的硬绒毛刺了一下的感觉。不疼，但不舒服。但是他又不想打断刚子，因为刚子说的那个时间点，他还和他的假儿子过得很开心。也许假儿子装得很辛苦，但他是真开心。
时光一去不复返，一个只不过是嘴唇碰了一下嘴唇的强吻结束了一切。江闻涛曾经收获了一份快乐，但是一个吻直接还给他双份的折磨。
江闻涛此刻被刺够了，不想再想了。
“我打电话问你正事，你跟我扯什么闲篇！”江闻涛对着电话那头吼了一声，“你那头队伍里面换人了？那之前那批人钱给了没有？”
“没换人啊，哥！张总说就等着他们把工程完工，工资就有着落了。但是他们现在进度太慢。……”
江闻涛挂了电话，心情复杂且沉重。相比几十个人的收入，私人的情感他可以先搁置在一边。
他打了两个电话给张总，张总没接。大概是在忙。不过就算张总接了，他也没什么可质问的，当初给卡的时候，张总也是这么说的，工程完了，才有钱给工人。
他忽然觉得有种没由来的憋屈，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上班挣的薪水拿在手里却有种在穷人身上割了韭菜的感觉？
电话忽然响了，江闻涛吸了口气，拿起来一看，不是张总，是老妈，他提起来的气又放下去了。
“妈，什么事？快说！我上班忙呢！”
“闻涛啊，你爸爸今天买了一大块好五花肉！要不要……”
“哎呀妈，我上班呢！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电话。挂了啊！”
“好！好！你上班吧。我就是想上次小冯……算了，挂了吧。下次再说。”
“上次怎么了？”江闻涛忽然就有把手机放到耳边了。
“上次我跟你爸爸去看小冯，他很喜欢吃你爸爸做的红烧肉。我看那小孩儿瘦得轻飘飘的，走路的时候……”
“妈你让我爸全做了。我晚上去接江帆的时候给我带走。”江闻涛听不下去了，因为这次心里有点堵，更有点疼。
他一闭眼就能想起冯岑一个人走出小区门口的样子，像个正儿八经的魂魄。但他怀疑冯岑真要是走去鬼门关，阎王可能都不想收他。瘦不拉几的，收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也许冯岑不是魂魄，而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江闻涛看着周围被大风刮起的漫天飘舞的尘沙想。
挂着薄薄的一层纸，没有方向，在风里乱飘。停在哪儿就算哪儿，哪怕是块无名的墓碑上。
他只是在路过江闻涛的时候，偶尔起了妄念，想要停留在他的手心里。但如果江闻涛不接，他也不会强求。
毕竟，他只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江闻涛思绪起伏的片刻，母亲在电话那头又开始了例会一样的说辞。
“闻涛啊，你听妈的话，找个老婆吧！日子不能这么过！你爸爸说我们市电视台马上要开始搞相亲活动了。各个年龄层都能报名。妈去给你问问去，你看怎么样？”
江闻涛随口应了两句，挂了电话。
冯岑又不合时宜地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谨小慎微地说自己明年三月就不在这个家了，认认真真地问江闻涛有什么生日的愿望，然后傻里傻气地真的叫了江闻涛“爸爸”，只为了让他开心。
这世界上能够不管江闻涛说的是什么话，依然说什么就照做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冯岑是当中唯一一个没有亲情的羁绊的。他是那个带有私心的人，想要亲吻江闻涛的人。
江闻涛不经意地抿了抿双唇，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得很苦涩。
他拿起手机，第一次给冯岑发了一条微信，让冯岑把午饭拍给他看看。
江闻涛发完信息，等了两分钟不见回信，便去工地了。等他再感受到手机震动的时候，已经是约莫半个小时以后了。
冯岑真的拍了张照片给他，上面有两个简单的蔬菜小炒和一碗米饭。配了一条信息说正要吃饭，还问江闻涛吃午饭了没有。
冯岑虽然做饭很好，但太过仔细，速度不算快。三十分钟的时间，来不及做肉是正常的。江闻涛一看就知道他是看到微信之后，急急忙忙去厨房赶出来的，心里不免来气。
“以后每天中午都拍照给我看！必须要有肉！”他把手机屏幕敲得很重，短短几个字，好几次都打错了。
冯岑飞快地回了一个“好”。
江闻涛看到了，想把手机收回去，但是看到界面上显示冯岑正在输入中。
他等了一会儿，看冯岑那头一直在显示输入中，但就是没有信息过来。最后心一软，还是给他回了一条。
“我一会儿就去吃饭。工地上有食堂。快去吃吧！别看手机了。碗留到晚上我洗。”
这次冯岑回得飞快。“好！”
江闻涛隔着屏幕都能想到冯岑放心了些的模样，嘴角擦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又告诉冯岑。
“晚上别做肉了。我爸做了红烧肉给我带回去。”
然后又赶快补了一条。“他今天肉买多了。”
要放回手机的时候，他忽然又凝神了一下，点开刚才和母亲的那个通话，思索了一下，才把手机放回口袋。
冯岑果然很喜欢吃江闻涛父亲做的红烧肉。虽然他的目光很克制，但江闻涛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一点和他上次切生日蛋糕的时候极像的眼神。
江闻涛心里暗自后悔，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呢！这红烧肉也是偏甜的。这小子就是这种小孩儿的口味。
冯岑见江闻涛只吃蔬菜，几乎不碰肉，就停下筷子问他：“你为什么不吃肉？你不是很喜欢的吗？”
江闻涛有些诧异，他确定自己没和冯岑提过这事。“你怎么知道？”
冯岑一看到江闻涛的眼神变得犀利，就畏缩了一点。低下头，顿了一下，才说：“上次在医院的时候，你和叔叔说想吃他做的红烧肉了，他才回家的。但是等你睡醒已经是晚上了，所以你也没吃上。”
江闻涛立即就想到了那个晚上拖着伤痛，为他照顾江帆的冯岑；因为即将要分别，暗自难过的冯岑；躺在睡袋里哭着睡着的冯岑。
江闻涛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冯岑搞疯了。哪怕真实的冯岑就坐在自己的对面，看上去那么软弱无助。但脑海里的那个冯岑却是那么的嚣张跋扈，随时随地的出现，占领他所有的思绪。
还好，江闻涛经过了这几天的磨练，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我中午在工地吃的就是这个菜。现在觉得有点腻。”他又夹了点蔬菜到自己碗里，“今天吃不完就留到明天中午吧。”
冯岑迟疑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晚上会有红烧肉的江闻涛中午还要吃红烧肉，但是依旧回答：“好。”
然后又马上问江闻涛：“中午食堂的菜没得选吗？那我一会儿做一点给你明天带？”
江闻涛当即就想骂他：臭小子，大概是嫌自己胸口康复的还不够慢！天天也没个人照顾，还嫌自己不够惨！这么低三下四地示好，究竟是图个什么？
但是现实中的冯岑已经活得够畏缩的了，话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巴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团江闻涛看不见，便不会心烦的空气。
难道自己还要去和一团空气发火吗？江闻涛还是败给他了。
“那倒不是。”他再一次不着痕迹地撒谎，“食堂的菜多得很，但食堂师傅做红烧肉的手艺比我爸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