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傻儿子
冯岑出了江闻涛房子的大楼,在偌大的小区里走得漫无目的。他方位感并不是太好,平时出来不是坐车就是江闻涛在前面领着。上次偷偷去超市,还沿路问了两个阿姨。
抱住江闻涛,亲吻他的余韵还在冯岑的脑子里回荡。大约那一刻已经让他透支完了这辈子所有的胆量,此刻他连向路上的任何一个人问路的勇气也没了。仿佛不管是谁停下来,都会知道他刚刚做过的丑事,并且用刻在他脑海、骨骼、发肤深处的那副表情来讥笑他。
冯岑好不容易,才快要走到小区的一个大门出口。抬头远远一看,发现江闻涛正在小区值班室那里,叉着腰和门口的保安交谈。
江闻涛气喘吁吁的,看上去很疲惫。冯岑一个不忍心,差点就要走上前去。最后理智还是堪堪战胜了情感。
他停了一会儿,眼见着江闻涛和保安说完了话,左右张望了一下,又跑远了,这才从拐角走了出来,向出口地方走去。
冯岑刚刚走出小区十米远,就被一只很热的大手抓住了手腕,反方向往回拖。
冯岑惊吓之余,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江闻涛。
“你不是走了吗?”冯岑眨着眼睛,眼见着自己又被江闻涛拉回去,甩又甩不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后面长眼睛了?”
江闻涛没马上搭理他,冲着门口的保安师傅点了个头,说了声谢谢。才看着前方的路说了句话。
“几个大门的保安我都打过招呼了:我有个傻儿子,穿着一身白衣服,就喜欢到处跑。但是身上什么都没有。出了门就要饿死。”
“下次再敢自己跑,就在你胸口别一块铭牌,把你的姓名地址都给你写上去!”江闻涛回过头,恶狠狠地对冯岑说。
江闻涛带着冯岑约莫走了七八分钟的时间,就把刚才冯岑一个人走了三四十分钟的路程全部走完了。
冯岑再一次对自己无敌的方位感表示惊叹。看来江闻涛对保安说的话也不算完全失真。
江闻涛一到家,蹭掉了自己脚上的鞋,就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连让冯岑换鞋的机会都没给,拉着他就往房间走。
“自己躺床上去!”江闻涛声音依旧恶狠狠的,半点不给冯岑否决的机会。
冯岑的眼神里带着完全不适应的惊恐。江闻涛没跟他废话,拖了他和自己的外套,把他打横了一抱,直接放到了床上,然后按住了冯岑的双腿,脱掉了他的鞋和袜子。
冯岑想要挣扎,但江闻涛动作更快。他迅速俯身压了上来,带着一种冯岑反抗不了的气焰,于冯岑的上方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凝视着他。
“冯晨岑。”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叫着冯岑的名字,温热的气息扑到了冯岑的脸上,眼睛里包含着太多冯晨岑没办法一下子解读出来的信息。
“不是哭,就是离家出走。很好玩吗?”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钱包压在我这里,非要跟我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冯岑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
一个脱力,江闻涛翻身躺在了冯岑的旁边。他用自己的长脚把被子一勾,长手一拉,被子便打开了,稳稳当当盖在了两人的身上。
江闻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又很快睁开来,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定了个闹钟。
“我要睡半个小时,等会儿还要去接江帆。”
“快睡!”他下达了个最后的命令,便暂时停机蓄电了。
但手紧紧地抓住了冯岑的手腕,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冯岑觉得睡醒了之后的江闻涛像是变了个人,沉默,但暴躁。
这也让冯岑变得更加痛苦。他不希望江闻涛难过。但是他所谓的解决方法,除了加重江闻涛的负担之外,似乎起不到任何的帮助。
冯岑也开始质问自己:为何当初要把钱包递给江闻涛,为何非要到这个家里来待着。
也许自己当初根本就不是担心江闻涛的脑袋,自己只是除了肮脏和不堪以外,还有更多的贪心。总是觊觎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两人在江帆不在的空间里变得无言而生疏。
冯岑在没有江闻涛的空间里停留,而江闻涛介入到这些空间里,也再不会给予任何言语的提示告知。
他会直接把冯岑的手机拿起来拨打自己的手机,然后把两只手机里的号码和微信互存起来。
会在每晚冯岑洗漱的时间直接把他拉到盥洗室,脱了他的衣服帮他洗澡。冯岑轻声说他从今往后可以自己洗澡的话,他仿佛没有听到。
然后,他会在清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悄悄打开电视下面的电视柜,拿出里面的钱包。握着掂量许久之后,再重新放回去。
最后,他又会变得和平时一样,下楼买完了早点,再去房间门口敲门,把两个小的叫起来。
冯岑开始忘记数日子,只觉得两人之间磕磕巴巴,日子变得无比漫长。还好江闻涛第二天就重新回归了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把大片的时间都留给了冯岑自己。
冯岑成为了唯一被留在家里的人。他每天在江闻涛的那辆车离开之后凝视电视柜里的皮夹;在下午五点就开始准备晚饭;在做好了以后,就去楼下站着,直到江闻涛的那辆车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冯岑孤独惯了,并不害怕安静。他只是害怕江闻涛的安静。
在江闻涛不在的时间里,唯一带给他声音的,就是江闻涛老旧的随身听,和偶尔的来自岳朗的微信。
----“小晨晨,你开始复习了没有?下周毛教授有讲座,去不去啊?我可以开车去你家载你。”
----“你上次不说以后不这么叫我了吗?叫我冯岑就好了。”
----“怎么啦?跟你们家江闻涛吵架啦?为了我?不会吧?”
“啊哈哈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为什么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会以为你是个无聊的人?哦,不对,为什么上学的时候,你总是对我们这些同学爱答不理的?我个人可是对于任何性别的恋情都表示尊重、理解和支持的呀!”
----“无聊!”
----“小晨晨,你们是不是进展不顺利?我上次看他好像什么都还不清楚的样子啊!”
“要不要我出手帮帮你?”
----“他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好戏已经过了。”
----“生我气啦?小晨晨?”
----“没有,我只是讨厌我自己。”
“不聊了,我要复习了。下周讲座我听远程就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报本校研究生。不听都可以。就不去了。”
去了新工地的江闻涛看着更加的黝黑,甚至憔悴,这让每天偷偷看着他的冯岑面色变得更加的苍白,且焦急。
冯岑曾经最害怕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他的人以后都不会在乎他;现在却希望这个人永远都不要再在乎他,直接丢出他的皮夹,叫他滚。然后自己可以带着儿子,重新过上本来就不算轻松,但还可以勉强为继的日子。
两人以每日总对话量不超过十个字的幅度过到了星期一早晨。冯岑坐在江闻涛的车上送江帆去上学。这是两人每天唯一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处最长的时间。
“哥哥,鲨鱼都那么大,那你见过真的鲨鱼吗?”冯岑常常在车上和江帆说很多有趣的事物。江帆总是对冯岑说的话题很感兴趣。
“嗯。”冯岑点头,他在江帆在的场合,依旧带着少年人的活泼,“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小的鲨鱼。同样是属于软骨鱼纲的,也很凶猛。”
“像这个,”他在自己的新手机里搜了一张图片,“脑袋长得像个大铁锤似的。它的英文名字就叫hammerheadshark。长度应该就和爸爸这辆车差不多长。如果你把爸爸这辆车想成一只鲨鱼,那我们就坐在这个傻乎乎的鲨鱼的肚子里,在海洋里游泳啦!”
“哈哈哈哈哈!”江帆看着鲨鱼怪异到不行的脸,咯咯直笑。然后又拉冯岑的胳膊,“哥哥那还有没有更小一点的鲨鱼?小到我一只脚就可以把他踩瘪的?”
“嗯,当然!”冯岑又点头,似乎江帆提再离奇的要求,他动动嘴就都能满足了。
他又点了点手机,“这种叫硬背侏儒鲨,大概……”他打量了一下江帆的小脚,把两只小脚一前一后靠在一起,“大概是你现在两只脚合在一起那么长。等你将来长大了,脚就和它的身体差不多长了。但你得会游泳,潜去深海才能踩得到。”
“哦!那我知道了!”江帆兴奋了,“那爸爸的脚就是两只大鲨鱼!我踩住爸爸的脚就是踩住鲨鱼了!”
“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江闻涛随口应了一句。也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即便是这样,冯岑的心还是猝不及防地瑟缩了一下。他太久没有听到来自江闻涛的声音了,即便是坐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距离。
更让冯岑想不到的是,他在下一秒竟然听到了江闻涛的笑声。久违的轻松的、没有太多负担的笑声。
“爸爸,你笑什么?你想让我踩你的脚?”
“啊……嗯。”江闻涛抖着后背,含混了一句,然后依然笑得很开心。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冯岑愣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尴尬地涨红了脸,冲着江闻涛喊了一句:“江闻涛,你不许笑!”
“哈哈哈哈哈!”江闻涛笑得更放肆了。连带着江帆也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
冯岑一声也笑不出。
这人太可气了!
冯岑过生日前的某一天晚上,江闻涛帮冯岑洗完澡以后,发现冯岑的脚趾甲长长了,就提议帮他剪剪。冯岑在各种威胁恐吓之后终于同意了,两人就面对面坐下来,开始剪指甲。
江闻涛帮冯岑剪完了第一只脚的时候还很正常,但是剪到第二只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捏了捏冯岑又白又圆的脚丫子,笑得喘不上气来。
冯岑刚开始没明白,直到江闻涛唱了一首江帆在幼儿园的时候经常唱的歌给他听。
“五只小猪滚泥巴,
一不小心摔伤啦。
小猪小猪你别哭,
回头就告诉妈妈。
妈妈过来亲亲你,
小猪长成大娃娃。”
江闻涛当时一边笑得发抖,一边唱得五音不全,还一边把冯岑那只脚的脚丫子挨个捏了一遍。气得冯岑当时都想动用暴力,当即就把自己的脚抽了回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