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老
然后他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急忙转身的江闻涛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冯岑在那一瞬间只来得及想到一个困惑：又没有拍到我的胸口，干嘛这么激动。
来人倒是没被江闻涛的阵仗吓到，很随意地隔着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的江闻涛，跟他背后的冯岑说话。
“有情况啊！小晨晨，恭喜你呀！给介绍介绍呗！”
这次轮到江闻涛还没咂摸过来这句话的意味，冯岑先一个箭步跳了出来，把来人拉到了一边。
“别胡说八道的，岳朗！”他眉头快要拧成一团麻了，尴尬又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江闻涛，“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叫岳朗的人大概是既不吃硬，也不吃软。半点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反倒更加兴致勃勃地问冯岑：“那你们什么关系？我可是看你俩半天了。要说你俩没问题，那才是真的有问题。”
冯岑说不出来，岳朗又开始用逗弄的语气问他：“给介绍介绍啊，小晨晨。”
江闻涛虽然困惑，但凭空跑出来的人用这么熟识，甚至玩笑的口吻和冯岑说话，他更多的是不爽。仿佛是生怕突然之间多了一个人，来认领从天而降掉到他手上的宝贝似的，他上上下下地精密地打量着这个叫岳朗的年轻男孩儿。
戴着眼镜，穿着斯文，中等身材，配上这个年纪，应该是冯岑的同学没跑了。
“江闻涛！”他一个箭步跨到两个人面前，先把手伸到对方面前，“晨岑没怎么介绍过他的同学。怎么称呼你？”
其余两人皆是一愣。冯岑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圈。
不过岳朗很快调整了过来，很随意地和江闻涛握了个手，“岳朗。认识你很高兴！”
“月老？”江闻涛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专门帮人穿红线的白胡子老头？你这个名字好酷啊！”
岳朗冷笑了一声，不过还是给面子地重新解释了一遍：“岳朗。月朗星稀。”
“哦……”江闻涛颔首，随后又跟了一句：“月朗。那就还是跟那个白胡子老头一个姓呗。”
岳朗无奈地笑笑，到底还是不想和江闻涛一般见识。
冯岑尴尬地拉着江闻涛解释，没想到岳朗根本没在意，又对着冯岑说话。
“小晨晨，看来以后不能叫你小晨晨了呀。哎，小晨晨，那我问你件正事：研究生那边已经开学了，你为什么没去？群里面传你放弃了保研，是真的吗？那你不是该去f国了吗？我怎么还能在这儿见到你？”
岳朗一面看着冯岑，一面还盯着江闻涛。江闻涛脸上的诧异说明了一切。
岳朗无声地露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那你今年还考不考？要不要我们一起？我正想找个人督促我。加我个微信吧！”
江闻涛又抢先一步，“正准备一会儿去给他买手机。你先加我微信吧！”
买手机的过程很安静。江闻涛有些心不在焉的。而相比于手机的型号，冯岑当然更在意江闻涛此刻脑子里的心思。两人匆匆挑了款手机就回家了。
“自己会不会装系统？会的话你自己弄，我去做饭。”江闻涛撂下这些话，就准备去厨房。
他确实需要点时间捋一捋。在他心中，近二十天时间里的冯岑一直是一副完整的鲜活的画像。但刚刚遇到那个白胡子老头代言人的五分钟，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对冯岑的不了解。
说实话，他想了解，但又不那么想了解。
反正不能让他走！
江闻涛心思一横，拿着手里的刀就着刀面，对着案板上的蒜头用力横着拍了下去，却不想自己的手指也和蒜头放在了一起。
“啊！”
“江闻涛！”
冯岑冲进了厨房。
江闻涛的拇指和食指指甲被刀面拍得微微有点淤血，看着不算太严重。用江闻涛的话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但冯岑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脸色看着比平时更苍白了一分。
他轻轻捧着江闻涛的手看了一会儿，意识到江闻涛人就坐在对面看着自己，只能放下。然后低着头，不看江闻涛，说道：
“直接问来得比较快。你不需要苦思冥想伤害自己。”
江闻涛脑子里一团乱麻，先捡了个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就叫他一声白胡子老头，你那么着急替他解释干嘛？”
“那还不是因为你老误解，叫人家白胡子老头。”冯岑真的不能理解江闻涛的逻辑。
江闻涛把头一偏，不肯说话了。
冯岑又补了一句：“不礼貌啊！初次见面。”
江闻涛更气了：“我一直都这么不礼貌。那那天你从河里上来为什么要坐我的车？”
“你！”冯岑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进行不下去了。站起来想回房间。
“哎！”江闻涛拿受伤的手拦了冯岑一下，冯岑立刻就停住了。回过头来紧张兮兮地看着江闻涛的手。
江闻涛甩了一下手指头，好不容易才承认了一句：“那他就礼貌了吗？明明可以叫你冯岑，非要叫三个字。三个字是他可以叫的嘛？”
冯岑愣了一下，终于被江闻涛气笑了。原来江闻涛指的三个字不仅仅是“冯晨岑”，任何一个与他名字相关的三个字都囊括在其中。
“将来江帆的朋友要是叫了他一声小帆帆，估计你直接抡起拳头就去打人了！”冯岑撂下这句话，不顾江闻涛的阻挠，自己去厨房做饭去了。
此刻江闻涛的指头还有那么一丢丢疼；冯岑一笑，心里面又好受了那么一丢丢，综合计算，整体舒适度仍然为负数。
他有种莫名的危机感，一想起这个白胡子老头说的话，就觉得此人知道的信息俨然是太多了，让他有种想把他灭口的冲动。
手机震动了，白胡子老头又向他发出了直白的挑衅。
“江闻涛，一会儿冯岑手机能用了。你让他加一下我的微信啊！我有很多今年考研的资料和辅导班的信息要告诉他。就不发你这里了，麻烦！”
“谁麻烦！你才麻烦！”江闻涛气得直接把手机扔沙发上去了：“江闻涛也是你叫的？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叫三个字试试看！”
话音刚落，瑟缩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就再次颤抖地向江闻涛表达着白胡子老头的挑衅。
“江闻涛。”这次就三个字。
白胡子老头像是摸到了江闻涛的脾气开关似的，反复摁压，以报了在商场的一箭之仇。
就在江闻涛拼命搜寻着心里头最狠毒的话语，准备让这个白胡子老头认认清楚你江爸爸是谁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气死！白胡子老头打字的速度太快了！
“如果人生有什么困惑，可以找我。别谢了！我是看在小晨晨的面子上才友情帮忙的。要谢将来叫他谢！”
江闻涛一下子安静了，贼溜溜的小眼神反复把这条信息看了三遍。
然后就把最后两条信息删了，举着手机去厨房找冯岑告状去了。
两人的午饭吃得很晚，且很难受。因为冯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数次地表现出想把一切江闻涛困惑的信息都解答出来，但是又胆量不足的样子。
江闻涛当然想听他本人说，但是看这架势，又生怕他说完了，两人的关系就疏远了。于是只能屈尊降贵地给白胡子老头发信息：好，改天一起喝茶。
“江闻涛……”冯岑把江闻涛夹给他的菜好不容易吞下去，随即把面前的饭碗一推。长长的眼睫毛垂在白皙的面庞上，像是两只飞累了、再也扑扇不动的蝴蝶。
“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自杀。我可以告诉你。”
江闻涛正色看着他，也把自己的饭碗往前推了推。
“不想。”他说道，非常认真，言简意赅。“如果你解释完了，就要从这里搬出去，我就不想。”
“你答应了江帆了。”江闻涛管不了冯岑的压力会不会更大，非要把这句话补上。
江帆的双眼垂得更低了，江闻涛看得难受，坐到了他身边。
“把头抬起来！”他想用手指抵住冯岑的额头，但冯岑梗着脖子不配合，江闻涛受伤的指尖传来了一阵刺痛，这让他变得烦躁。他干脆捏住冯岑的下巴，迫使他把头抬了起来。
他用从来没有过的凶狠的语气和冯岑说道：“我不相信你做了什么值得了断自己生命的事情！你要是犯了法，警察就先把你办了！警察都不找你，你能做出什么事来？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放弃自己的生命？值得你抛下所有在乎你的人？”
冯岑怎么都逃不掉被江闻涛捏住的手指，疼得掉下了眼泪。他一边呼呼吹着气哭着，一边喊疼。江闻涛忽然想起自己给冯岑做人工呼吸的那一幕，赶忙把手指放下了。
“宝儿啊？疼不疼了？”他像是一下子清醒了一样，拇指和食指颤抖了一下，有些慌张地看着冯岑被捏红了的下巴，“对不起啊！我没掌握好力度。”
冯岑摇摇头，双手抱住了江闻涛带了点淤血的指头，放在自己的脸颊边靠了靠。
江闻涛的手指本来有些刺热和胀痛，但靠近的脸颊让他感到了一阵温凉和柔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冯岑已经慌慌张张地把他的手放下来了。
“我吃完了。”冯岑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离江闻涛好几米远。
“冯晨岑！”江闻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叫冯岑的全名，他也站了起来，看着冯岑，“你说！你给我说出来！我倒想听听，究竟能有什么天大的原因？让你天天活得畏畏缩缩的！让你天天不是想离开，就是想去死！你说！”
冯岑以为江闻涛会去抓他，吓得又往后退了几步。
但江闻涛的神色忽然暗淡了下来，带着冯岑很久没见到过的神伤，和平时哄他的时候会用的语气，说道：“你说出来，爸爸去给你解决了。好不好？”
江闻涛说完这句话，身心的疲惫都一同向他袭来。他有些想坐下，然而冯岑一身白衣的、有些单薄的身影冲过来抱住了他。抱得很紧，甚至勒得江闻涛有些喘不过气。
“你不想胸……”江闻涛气急败坏地正要骂他，就突然被冯岑的两只手勾住了脖子。没来得及反抗，嘴巴上就被一团柔软湿热的东西堵上了。
他的表情怔了一下，某些似乎早已忘干净了的回忆忽然像过电一样，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排山倒海般的信息量让他瞬间有一种大脑缺氧，马上就要爆炸的疯狂感受。
他猛地推了一把冯岑，但是下一秒冯岑的咳嗽声，又让他有了一种惊恐的感觉。“宝儿，你感觉怎么样？”
“咳！”冯岑扶着自己的胸口，又咳了几声，眼睛里透着几许血丝。涨红和死白的脸色混在了一起，看着有些吓人。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冷笑着看着江闻涛。
“还叫我宝儿吗？你不觉得恶心吗？”
“像我这样思想肮脏不堪的人。”
“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现在终于知道我的真面目，也要离开我了。”他一边咳嗽，一边又冷笑了一声。
“关于江帆，”他低垂下自己的眼睛，顿了好一会儿，“我真的很抱歉。不过你现在应该很害怕他和我待的时间太久吧。”
终于，他又恢复到平时安静地几乎听不太清的语气里，靠近了江闻涛，“我第二次的生命是你给的，不会再去想着自杀了。别担心。我曾经一个人过了很久，我自己会好好生活的。”
江闻涛在一片错愕当中，还没有回过神来，白衣飘飘的身影已经从他的身边走过，就像他在二十天以前看过的那样，轻轻地从外面带上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