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蛋糕
有一个问题，江闻涛偶尔也想问自己：如果当初自己愿意多留心一些，发现了周琼的心思，她现在会不会已经治好了？长出了浓密的头发，陪着江帆玩得很开心。
但后来他不敢再问。因为几个小时后看到从河里打捞上来的周琼的泡的微肿且发白的尸体让他崩溃地近乎疯狂。
他不敢去思考任何一件事。一点边都不能沾。
父母老了，江帆还小。
他没有崩溃的资格。
“琼琼啊！你之前身体那么好！为什么说生病就生病了呢？妈妈这些年，从来都想不通这些问题。”
岳母的声音飘在江闻涛耳边。他觉得自己人还站在墓前，心几乎走进了墓里。
一阵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江闻涛本不想接，但是看了一眼，是父亲的来电，便赶忙快步退到了很远的地方接了起来。
“喂，闻涛啊！等会儿我给小冯做晚饭，他有没有什么忌口？”
“爸，午饭都吃了。你怎么到晚饭才问？”
“午饭是你妈做的啊！我从老年大学出来才到这里。让你妈妈歇一歇，和小冯说说话。晚饭我来做。刚刚问小冯，他说什么都吃。我想他是怕麻烦我们吧。”
“什么啊？我妈？爸！你赶快把电话交给我妈！”
“喂，江闻涛！小冯告诉我是你把他胸骨压骨折啊？你说你是不是莽夫？杀人比救人厉害多了！”
母亲说完这句话，忽然吸了口冷气。她意识到最后一句玩笑开得非常不好，尤其是在今天。但是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
江闻涛出乎意料地没有在乎这些。
“我就知道！”他无奈地感叹了一句，“妈，你够了！不要问那些有的没的。他不想说自杀那些事。你千万不要问他。”
知母莫若子啊，母亲正在以这个话题为中心，迂回式前进，寻找着冯岑的突破口。
“妈，帮我把电话给冯岑！”
冯岑接过电话，电话那头的江闻涛的呼吸声在呼呼的风声背景里，听上去既遥远，又很亲近。
“江闻涛。”他几乎是在接过电话的那一刻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依赖。
“冯岑，我可能没那么快回去。”江闻涛说这话的时候，背景里呼呼的风声变得大了一些。
“但是我妈不管问你什么。不想说的就不要说，知道吗？”他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盖过了风的声音。
“嗯，我知道。你别担心。阿姨她只是和我说了一些很家常的事情。”冯岑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巧。一边说还一边笑着看着江闻涛的母亲。
“你现在也学会忽悠了？”江闻涛似乎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
“臭小子！”他说道，“好好吃饭啊！晚上回去再带好吃的给你！”
冯岑接下来的时间里的确过得相对轻松了一些。
江闻涛的父亲向他展示了自己在老年大学表演的曲目，江闻涛的母亲和他说了一些江闻涛上学时候的糗事。三个人又在一起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叔叔做得红烧肉味道确实很好，尤其是和江闻涛自告奋勇进厨房的成果比起来，简直是米其林三星的水准。
江闻涛的父母在吃完了晚饭之后，收拾了厨房，带走了垃圾，又和江闻涛电话确认完了以后，才客客气气地和冯岑告了别，并且坚决拒绝了冯岑要送去楼下的请求。像两位认真执行首长指示的老战士，在顺利完成任务之后功成身退。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非常慢。冯岑靠着自己的双膝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带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有多厚重的思念，一遍一遍在心里喊着江闻涛的名字。
江闻涛，你快回来。
江闻涛，我想抱抱你。
江闻涛，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我这些肮脏的，不堪的想法。你会不会再也不想见到我？
江闻涛，比起一辈子独身守着江帆过，我多希望你可以如你母亲所愿，可以在未来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陪着你幸福的度过下半生。如果我是一个可以帮忙实现愿望的精灵该有多好！你许下的那个独身的誓言，我可以帮你实现。我可以一个人过下去，一辈子也可以。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
江闻涛，你可不可以幸福？
我真的好想你，江闻涛。
房间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冯岑坐在江闻涛平时晚上睡觉的沙发上，周围包裹着江闻涛的气息，最后无比安稳地侧着躺了下来，睡着了。
他睡得很熟，以至于大门咔嚓一声响了，江闻涛抱着熟睡的江帆进来，他都没有发现。
江闻涛把儿子放回了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沙发上双手压在了脸颊下面，睡得酣甜的冯岑。
“臭小子！又侧着身子睡觉！”江闻涛看着冯岑一张表情满足的脸，低声感叹了一句。
他没舍得把他叫醒，给他盖了一层被子，坐在他身边看了他一会儿。
冯岑盖上被子，身体暖和了一些，舒服地发出呜咙一声。江闻涛才听出他的鼻音很重。
他皱着眉头走到冯岑身边蹲了下来，还是没忍心叫他，手指轻轻地在他眼角和鼻梁周围抹了抹，果然摸到了湿湿滑滑的触感。
“哎，妈呀！你真是我亲妈！”江闻涛无奈地感叹了一句。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江闻涛看了一眼手机，赶忙站了起来。悄悄打开了家门。
迷迷糊糊地，冯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冯岑，冯岑，宝儿啊！起来了！”
他还没分辨出那个人究竟是谁，身体的潜意识先行一步，让双眼在迷迷糊糊之间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江闻涛！”他的潜意识支配着他侧身起来，用本能抱住了蹲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脖子，“不要难过了，我会保护你的。”
然后他的理智才终于开始苏醒，尝试提醒他好像靠近他的、带着人体温度的、还有某种非常有辨识度的气息的……物体，好像真的是人类的脑袋。
江闻涛的脑袋！
冯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猛地松开手，身体往后退。但是他的后面就是沙发的靠背，所以他并没有在一瞬间获得一个可以减少些许尴尬的充足的空间。
“对不起！对不起！”冯岑眼睛里的恐惧瞬间盖过了尴尬。他用一种自己犯了罪似的忏悔的眼神看着江闻涛。
“对不起。我以为是枕头。”他难过地看着江闻涛，好像下一秒又要哭了，“你会相信我吗？”
房间里只有一些微弱的烛光在摇曳，江闻涛的脸和他立体的五官在微弱的光线里，显得很真实，但又很飘渺。冯岑觉得这一秒的时间过得异常艰难，但他又期盼下一秒的来自江闻涛的审判可以再晚一些到来。
还好江闻涛并没有像冯岑想象的那样，瞬间把身体退得老远，然后用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他。
他还是蹲在那里，淡淡笑了一下。“宝儿啊！”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冯岑的脑袋。冯岑的头发也很短，但质感和江闻涛的完全不一样，非常的柔软，和他的人真的很像。
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江闻涛的声音也变得柔软了很多，然后说出了四个字，是冯岑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完全没想到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江闻涛说。
冯岑愣了一下，似乎并不能完全从刚才巨大的惊恐里快速走出来，并且顺利地听懂江闻涛的这四个字的意义。
于是江闻涛便将自己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冯岑就看到了面前的茶几上，摇曳着烛光的圆形的蛋糕。
“是不是自己都不记得了？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江闻涛在他的旁边又说道。
然后，江闻涛便尝到了自己这些擅作主张、先斩后奏的举动的后果。
他变得极其手忙脚乱。
因为冯岑想都没想，就抬起了双腿，抱着双膝，趴在膝盖上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江闻涛怎么劝他，告诫他对胸口不好，都得不到冯岑的合作。他只能看到冯岑微微颤抖的后背，听到他非常轻的啜泣的声音。
江闻涛无奈地看着蛋糕上点着的蜡烛。他特地选了卡通形状的蜡烛，是两个像小鸭子一样的“2”。
蛋糕上的蜡烛一般都燃烧的很快。江闻涛只好实话实说告诉冯岑：
“蜡烛已经烧到鸭屁股了。你再不许愿就来不及了！”
冯岑当即就真的抬起头来，微微撅着哭得有点肿的嘴巴，闭着眼睛，对着蛋糕轻声嘀咕。
真是个孩子！江闻涛一边准备开灯，一边无奈摇头：一听许愿什么都忘记了。
冯岑许完愿就立刻想把头又低下去。江闻涛早有预料，飞快地跨了几个大步到他跟前。一只手指抵住他的额头，另一只手在他的脚后跟轻轻一扫，他的双脚就从沙发重新回到地面。
冯岑睁着红肿的眼睛和江闻涛对视了一眼，还没把眼睛闭上，就听到江闻涛对着自己说：
“不许闭眼睛！”
他便想把头转到一边，但是江闻涛的手指头还不轻不重地抵在他的额头上。想动也动不了。
“看着我！”江闻涛又说，“告诉我，今天受什么委屈了？我电话打晚了？我妈把那些不该问的都问完了？”
“没有。”冯岑看着江闻涛连连摇头。江闻涛便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没让你吃零食生气了？我妈来之前你应该吃了不少了吧？”
他站了起来，往厨房走去。打开橱柜门扫了一眼之后，带着困惑回来看着冯岑。
“你一个也没动啊！干脆面我都给你放在最外口了。”
“我不想吃。”冯岑带着哭泣之后的小小的任性，低声地解释。不过他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赶快补充了一句，“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吃零食。”
江闻涛听闻，快步走到他跟前，用手摸了摸他的脑门。手掌的温热刺激着冯岑最敏感的神经，他立刻把脑袋甩了一下，离开了江闻涛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