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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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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闻涛母亲听完了,许久没说话。双手抱着左边膝盖,皱着眉头沉思了半天。

    就在冯岑以为她会非常生气,教育他不该年纪轻轻就靠撒谎把长辈使唤地团团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不要给江帆做坏榜样的时候,江闻涛的母亲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把已经埋入尘土的哀怨又拔了出来似的。

    “缘分啊!”她看着这个整齐洁净的家;放在冯岑手边的,江闻涛一直非常宝贝的老古董随身听;想着儿子刚刚电话里事无巨细的交待。

    “也许真的是缘分啊!”她又感叹了一遍。

    “江闻涛非常关心你,阿姨也就不拿你当外人了。”她顿了顿,之前伶俐的口齿忽然停了下来。低头眨了许久的眼睛,大约是在考虑着自己的措辞。

    “江闻涛老婆走了。你知道吧?”

    “嗯,江闻涛说是冯岑三岁的时候。她生病了。”

    “她不是生病走的。她是自己跳河走的。”

    岳母家备了不少菜,还准备再包饺子。江闻涛最近受到冯岑的熏陶,也有了自己动手做饭的意识。岳母在调馅,他就自告奋勇开始和面。

    岳母人非常和气,但是话并不多。两人干活干得比较安静。江闻涛手上使着力气,脑子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以前到岳母家拿饺子去送给老婆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因为化疗掉了不少头发。后脑勺几乎像个秃子。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江闻涛问她想吃什么。她非要吃饺子。而且要吃自己妈妈包的韭菜馅饺子。

    江闻涛把饺子带去了医院,她尝了一口,又说自己根本不能消化。质问江闻涛有没有脑子。为什么不知道劝阻自己。然后再进一步地质问他:为什么当初不提醒自己要早点去做检查,最后拖到今天这一步。

    江闻涛知道她有多心碎。她所有一切一切的抱怨、愤怒,都是因为自己几乎再也没办法见到刚刚三岁的儿子。

    江闻涛常常可以忍受很久,默默地听她把所有的抱怨都复述很多遍,再强颜欢笑安慰她。

    但是每每等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江闻涛的手机闹钟就会自动响了。那个时候,哪怕她的脸上还挂着长长的眼泪和鼻涕,也会立即收敛起自己所有的脾气,变得特别冷静、温柔地跟江闻涛说:

    “幼儿园该放学了。去接孩子吧。不用管我,我没事。”

    江闻涛的心仿佛忽然渗出血来。

    这句平时极其偶尔回想起时,他会一甩而过的一句话,此刻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隐没在这个充满了妻子气息和怀念妻子的气息的环境里,像是藏在面粉里的无数的透明的玻璃渣,粒粒都扎在江闻涛的手上,不能言表的疼痛感顺着十根手指连通到他的心脏。

    “爸爸!你不能做饺子!要不然我就不吃了!”江帆忽然过来拉他,非要把江闻涛拉去和他玩今天得到的新玩具。

    “姥姥,你千万不能让爸爸下厨房。在我们家,他每次去厨房,哥哥都会赶他走,说他把好东西都糟蹋坏了!”

    “啊?”姥姥还没听过来,转头笑着问江闻涛,“哥哥是谁?”

    “就是熟人,熟人。”江闻涛尴尬地冲岳母笑笑,回头就假模假样地钉江帆的毛栗子。

    “臭小子!你哪头的?有了哥哥就不要爸爸了是吧?他人又不在,你这么维护他干嘛?”

    “因为哥哥做的饭好吃呀!哥哥做得比奶奶做得都香!而且哥哥也喜欢酸酸甜甜的菜,和我一样!”江帆一面捂着自己脑袋,一面辩解。

    老人好久不见孩子,思念堆得很深。此刻一点见不得孩子受委屈。当即忘了“哥哥”的事。连哄带认真地和江闻涛说:

    “闻涛,孩子让你陪他玩,你就陪他玩去吧!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弄完。下次可别敲他脑袋了啊!他还小,脑细胞还没发育成熟啊!”

    “哎,好的,妈!”江闻涛心甘情愿地忍受着自己和儿子待遇的巨大差别,看了看被自己揉得硬得几乎搓不动的那团面,连尴尬带愧疚地退出了厨房。

    “那个时候,他老婆很惨,江闻涛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老婆叫他发誓将来不许有半分亏待江帆。江闻涛就跟她保证说将来自己不会找了。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把他养大。”江闻涛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擦着眼角的泪。

    冯岑想,自己一直以来都嫌弃江闻涛演技拙劣。此刻才知道要想达到这样的演技、不被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究竟要经过多少磨练。

    冯岑还记得江闻涛唯一一次演技穿帮的时刻,就是蹲在医院的走廊上,让他别再动自杀的念头的时候。当时自己以为他是太害怕江帆真的患上白血病,没想到是更是因为通过自己回顾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小冯啊,擦擦脸。”江闻涛的母亲抽出纸巾,顺便也给冯岑递了两张,“阿姨知道,男孩子一般不喜欢哭的。但是你们之间有缘分。你听到这些,是真的心疼他。”

    “做妈的肯定会偏心自己儿子一点。哪个妈妈会希望自己儿子一辈子打光棍生活下去?”她又开始感慨,“小冯,你刚来这个家的时候,肯定也看到了。一个光棍,还带着个7岁的儿子,每天过得是什么日子?将来我和他爸爸老了,不能动了,就怕他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啊!”

    冯岑觉得自己的心又被敲碎了一次,虽然它碎掉过不止一次。但这一次,连带着虚无缥缈地几乎抓不住的隐秘的幻想也碎得再也找不到拼合回去的可能性。

    还好,他早晨吃得很少,又没有吃零食。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江闻涛的母亲便停下了话题,走去厨房准备午饭去了。

    江闻涛在岳父母家的午饭,吃得表面上其乐融融。但是谁都知道,有一个话题不能提起。包括七岁的江帆在内。

    不过今天的江帆心情很好,他一边拒绝姥爷给他夹的藕,一边说:“姥爷,藕煮在汤里没有味道,我不喜欢吃。哥哥会把它做成藕夹。中间有肉的,还炸过。香香的。”

    姥爷尴尬地收回筷子。但依旧发自肺腑地夸自己的外孙:“帆帆现在有自己的选择了。这是好事!外公本来一直担心这孩子老实,别人说什么都是好的,在外头受人欺负。”

    “姥爷,哥哥说人要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做主!”江帆适时地补充了一句点题的话。

    江闻涛也笑得尴尬,同时又夹块肉给江帆,“吃饭吧,你就!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冯岑!你个臭小子!江闻涛气愤地想:你人不在江湖,江湖处处都有你的传说啊!我就差跟我岳父母再忽悠一遍你是我同事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冯岑吃零食吃到一半,抬头就看到自己的老父亲站在家门口盯着他,冯岑张着塞满了零食的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囧样,江闻涛就觉得自己可以原谅一切。

    午饭过后,江闻涛照例陪岳父母去墓地,江帆由请了半天假赶回来的表舅陪着留在家里。

    江帆自从懂事以来,对于上坟这件事很抵触。江闻涛也不想勉强他,毕竟他还太小,很多事还理解不了,也更加不能理解墓地那种地方格外肃穆的环境和氛围存在的意义。

    江闻涛扶着岳母,跟在岳父的后面,缓步走到了一张年轻的黑白照片前停了下来。

    爱女周琼之墓。

    墓碑上刻着这样题字。下面还写下了与这位周琼女士生前最为相关的家人的姓名。江闻涛和江帆的名字就在其中。

    “周琼,”江闻涛的心里和岳母的嘴里最终念着同样的话,“我们来看你了。”

    在这个岳父母可以随心地念叨自己对女儿的思念的地方,江闻涛的思绪也漫天地散了开来。

    “江闻涛,”周琼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子,难得地非常温柔地和他说话:

    “我想出去看看儿子。老是看视频,感觉不真实。我爸把帆帆拍得一会儿瘦瘦高高的,一会儿又矮矮胖胖的。”

    “你说我能不能出去见见他?你说,我要是戴着这顶帽子,他不会把我的帽子拉开来,然后被我现在的样子吓一跳吧?”她又说道。

    江闻涛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答应的。但是一定说得很糟糕,才让周琼没有建立起一点信心。

    所以周琼听完了以后,有些丧气地说道:“算了,还是不要了。”

    她像是瞬间就做好了决定,半点不犹疑地说道:“他现在正调皮,抓我的帽子很正常。然后他肯定会被我吓到。就这样不见吧,他至少记得的是妈妈漂亮的样子。”

    那天,在三点钟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周琼没有马上叫他走,而是直起身子,把他叫到跟前,又抱了抱他。

    “江闻涛,你该洗洗了。身上一股味儿。有空睡一会儿,对自己好一点。”

    江闻涛略带紧张地看着她,以为她接下来会开始嫌弃他给儿子带了坏榜样之类的,结果她又露出消失了许久的笑容问他。

    “江闻涛,你客观地评价。我如果戴上帽子,忽略我的秃头。另外我现在又比之前瘦身了二十斤。现在是不是比以前好看了不少?我生完了江帆那三年,体重几乎一点没下去。”

    江闻涛记得自己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是不是医生说了什么。有事一定要告诉自己。

    然后周琼笑起来骂他是神经病。难得对他态度好一点也不行。

    江闻涛再问询过医生,确实周琼的病情没有反复的情况下,想着在幼儿园等自己的孩子,便真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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