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烟味儿
张总落座习惯性掏烟，刚子看着江闻涛隐忍的神色，刚忙借着门口进来送茶水的服务员的口说这里可能不让抽烟。
张总的脸色拉跨了一下，秘书就拉着服务员去调解去了。
于是这个地方又变成了一个抽烟自由的场所。
满屋子尼古丁缭绕的味道刺挠着江闻涛的心，但是屋里头那两个小的足可以让他坚定地抵抗住这些刺挠。
“张总，呵呵，我这不是伤还没好。医生特地嘱咐我了，千万别抽烟。”江闻涛讪笑着接过张总的香烟，不过没有点燃。放在手心里磕了磕。
“一个多月没见，闻涛你变了啊！”张总脸色显然不太好看，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看来是真找了人了。给家里头的管得死死的！”
江闻涛无以回答，尴尬一笑，更加坐实了张总的猜测。
不过张总也不是为了听江闻涛的八卦来的。
“给哥哥看看你的伤口。”
张总站起来盯着江闻涛的脑袋看了看，问了几句关于恢复的问题。江闻涛以为张总要开始谈论工资的事情了，谁知道他话锋一转，从江闻涛的伤口说到了两个人曾经为了拉项目喝得稀巴烂，结果自己一头栽在路边的石头上，把眼镜磕破了的事情。
是的，江闻涛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张总还没发福，自己还有点愣头青，有点像现在的刚子。加班比谁都勤快，跟在张总的后面喊他“张哥”。
但时光不知不觉就溜走了，很多事情也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变了样。比如张总愈发浓重的烟瘾，稀疏的头发，挺起的肚子。在张哥越来越有老板的气派的时候，江闻涛口中的张哥也真的变成了张总。
“兄弟啊，不是哥哥跟你叹苦。我们当初进这个行当的时候，它是个什么光景。现在又是个什么光景。你心里应该也一本账。我不答应那些条件，别人就把二期项目接下来。哥哥我也是没办法啊！”
张总说着就给秘书使了个眼色，一张卡马上就递到了江闻涛的面前。
“拿好！你这几个月的辛苦钱、医药费、营养费、还有……”
张总说到这里，眉头皱着拍了拍江闻涛的肩膀。
“下次不要偷偷垫付了，知道没有！”张总的语气很严肃，像是江闻涛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你知不知道给我添多大麻烦？给了一个，就撕开了口子了。我一回去，个个跟我要！”
“张总，”江闻涛没马上接卡，“那那些民工……”
“我回来了，还要你操心吗？”张总的脸色变了变，抽了一口烟，弹了弹烟灰，很快又温和了一下。
“闻涛啊，我知道你心善，我当初选你做帮手最看重的也是你这点。你在家帮我看着，我放心。”
“但是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把第二期干完，后面那期的钱都拿不到。他们吃住在工地，又不是饿着肚子干活。钱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会到的。操的是没用的心。”
“现在关键是让他们老老实实把第二期做完。做完了，一切才有得谈。否则这群人离开这里，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张总交待完这些话，再一次把卡塞到了江闻涛手中，“从另外一个项目里面先扣出来给你的。拿着，你不用，孩子上学、吃穿用度哪样都要钱。要想再养一个，更要钱。男人没钱，腰杆子就不硬。你再歇一个星期，把头上的伤彻底养好了，就去我另外一个点。这头我自己管，我不在的时候就交给刚子，锻炼锻炼他。”
江闻涛揣着那张卡，在小区里来回地绕。
也没什么再犹豫的了。张总说的基本属实。他确实不能没钱。
江闻涛把心一横，不再去想那名孕妇躺倒在地的模样。麻木地顺着小区继续走。
“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刚子突然蹿到了江闻涛身边，“打你电话也不接。害我一通好找。哥你咋还不回去。”
“你来得正好。”江闻涛拉住他，“你是狗鼻子。帮我问问身上还有没有烟味儿？”
“啊？”刚子一愣。这一出不会又是为了那个……小青年吧？
“没了，没了，反正我是闻不出来了！”刚子指天怼地地表达。
但江闻涛举起胳膊又闻了闻自己袖子，似乎是有些瞧不起地意思，“明明还有！你鼻子不行啊！要那小子在，现在离我八丈远！”
“哥，”刚子张嘴想问“那小子”究竟是江闻涛的什么人。
“干什么！”江闻涛烦躁地回应他，“别老喊我了！马上你自己都要当别人的哥了，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吗！”
刚子听完，发自内心地开心一笑：“哥，你永远是我哥！虽然我是想自己练练手。但你永远是我哥！你想叫我做什么，一句话！”
江闻涛总算给了刚子一个欣慰的笑容。
“哥，今天听张总这些话，我才知道当领导也不容易啊！”刚子发自内心地感叹，“咱们就想着自己头上的领导，还有自己。领导得想着那么多人，还有将来。”
刚子觉得自己难得说了句有思想有见地的话，江闻涛就算不夸夸他，也要鼓励鼓励他。结果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
他一抬眼，发现江闻涛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哥前面那个人……是那个叫冯……岑的小伙子吗？
刚子快步走上去，正要喊，就发现江闻涛在离冯岑十米远的地方又停下来了。然后保持着十米远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哥，你为什么不喊他？”刚子走到江闻涛身边问。
“别喊他。他带着耳机。喊他他会吓一跳的！”江闻涛的眼睛依旧盯着前面的目标，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了下来。
什么情况？刚子觉得自己真的不能理解了。“哥，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家里亲戚？”
“不是。”江闻涛想想遇到冯岑的整个过程，叹了口气，“冤家啊！我把他的胸骨压骨折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忽然几大步跨上去，一只手从后面扶住了冯岑的胸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要推的超市推车。
“你来超市干什么？”刚子听见江闻涛拿出一种大人吓唬孩子那种语气对着冯岑说道：“我才离开家一会儿，你就不老实是吧？这儿人这么多！撞你一下怎么办？”
刚子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冯岑，是文静瘦弱了一点，但还不至于到弱柳扶风的地步。他又看了看自己朝夕相处的老大，是表情凶煞了一点，但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粗。那天在医院被民工打了，他也是自己挂了号，给护士包扎完了就算了。
然后他听见冯岑笑呵呵地用一种小孩子做坏事被发现的语气和江闻涛说：“我出来买点文具，顺便给江帆带一点。现在这个时间点，超市人不多啊！”
“那你也不应该带着耳机出来啊！一点常识都没有！”江闻涛的语气有些嗔怪，但也有些生气。
刚子吃惊地看着冯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有年代的walkman，笑着跟江闻涛说：“原来用磁带听歌很有趣。有种年代感。老歌很好听，很有韵味，比现在的很多歌好听。”
江闻涛似乎是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好玩吧？你也就是运气好！它质量不错，修一修还能动。”
江闻涛怕冯岑在家待得无聊，趁着家里收拾的时候，把能找、不能找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冯岑看了看，他觉得有趣的，就留在了他身边。这个walkman还是江闻涛昨晚修好的。
刚子愣了，因为他还记得看过那个黑色的老古董。有次他去江闻涛家，不知道江帆从哪儿翻出来了，江闻涛当即脸就变得很严肃，跟江帆说不要乱动。江帆便乖乖放回去了。
刚子还没走出回忆，就看到冯岑忽然凑到江闻涛的面前，对着他的胸口闻了闻。
不过他还没说话，江闻涛就开始自我坦白：“我真没抽。领导抽的。室内，所以味儿重了点。”
冯岑点了点头，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刚子的存在。
“你好！”他和上次一样礼貌地和刚子打招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子这次有点不爽。
“我是冯岑，还记得我吗？”冯岑微笑着看着他，脸上挂着确实很难让人讨厌的笑容。“上次好像没听到你介绍。你能再和我说一遍你的名字吗？”
刚子想，就是这种人，让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一个女朋友都交不到！现在居然连自己相依为命的老大都要抢走了！
“你叫他刚子就行了！”江闻涛一句话抢了过去，顺便推着那辆推车往超市走去，“刚子，留我这里吃晚饭吧！”他没看刚子，但总算说了一句还能让刚子动容的话。
然后他又回头对着冯岑说道：“你还站在我后面。想要什么，就拉拉我衣服，我就停下来。”
因为掌握推车方向的人是江闻涛，或者说是江闻涛后面的那个冯岑，所以刚子在超市里苍蝇乱转似的走了一段以后，自觉地走去了冯岑的后面，一行人变成了从前到后依次为：推车、江闻涛、冯岑、刚子的序列。
冯岑也想回头和刚子说两句话。刚刚开个头，江闻涛就在前面叮嘱他：“别回头说话，等会儿再被别人撞了。回到家我做饭，你有大把时间和他说话。他正好是个话痨！”
冯岑只好回头。然后江闻涛又说道：“你究竟买什么文具啊？半天也不吱声啊！”
“可是你在我前面，我真的看不到。”冯岑说的是真心话，但刚子听得觉得特别矫情。
“站我旁边来。”江闻涛稍微皱了皱眉，看到冯岑站到自己左边了，抬起了左胳膊护在冯岑的肩膀后面，但并没有搭到他的肩膀上。冯岑移动去哪里，江闻涛的胳膊就跟着移去哪里。
刚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哥，那个，我先走了啊！我怕张总一会儿找我，我人不在。我晚点找时间再去你家吃饭。”他急匆匆走去江闻涛身边和他打了个招呼，仿佛是真的有急事一样。
江闻涛也没管他是不是演的。冯岑前后左右看得没停，他已经忙不过来了。所以随便应了一声就算是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