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相框
“那要不要给你也换床厚的？顺便把你这床洗洗？”江闻涛一边拿被子，一边问冯岑。
“不用。”冯岑看着床上那床折得整齐的被子，一口拒绝了，“我的胸口不能压太重的。而且我这个人……睡觉的毛病比较多。适应了一条被子，换了一床又睡不着了。”
江闻涛迟疑地点头。前一个理由他表示理解。后一个是什么怪毛病？听说过睡觉认床的，还没听说过认被子的。
“我要是觉得冷，就和你说。请你帮我从橱柜里拿。”冯岑赶紧补充了一句。
“自己拿就是了！和我说什么！”江闻涛当着冯岑的面把整个橱柜门开到最大。橱柜里面还是一团一团的，完全没整理。和柜门外简直两个样子。
江闻涛因为自己的面子工程露馅，稍稍觉得有点没面子。
“哎，反正江帆也不来这里。我就……是吧……不和你客气了。”他把床前的脚蹬搬到冯岑跟前，“上面那层都是被子、毯子之类的。你上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如果拿的时候胸口不舒服，再告诉我。”
冯岑便扶着江闻涛的胳膊，踩着凳子真的上去了。刚刚他想了想，可以在现在的这层被子上面盖一层薄的，盖在腰部以下还是可以的。
“江闻涛，算了，还是你帮我。”冯岑扶了扶自己的胸口，从凳子上下来了。“我想要最里面的那个蓝色的，但是我够不到。”
江闻涛以俯视的角度眯眼看了看冯岑，然后把脚凳踢到了一边，又抻了抻自己的两条长胳膊。
“蓝色那个？”他故意说得不急不慢的，“那还不是容易事？你说一声就行了。干嘛还自己费事？”
他的长胳膊在里面掏了掏，又踮起脚掏了掏，又把脚踮得快和芭蕾舞者差不多了，最后还是默默地把刚才踢走的脚蹬用自己的长腿划拉了回来。
“还真是挺靠里的。”他说这话时没回头。眼不见心不烦，他看不到冯岑笑等于冯岑没笑，冯岑没笑等于他没看到自己出丑。
冯岑确实在看他，也确实在笑。但是笑的心态和江闻涛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江闻涛是可爱的，鲜活的。冯岑想，自己住不了太久，而且江闻涛不可能一直在家不上班。自己能看到这样的江闻涛的机会是非常有限的。也许此刻就是最后一次机会。
冯岑在下面看了好一会儿江闻涛的背影，时刻准备着一旦他拿着薄被子下来，然后自己就收回目光。但江闻涛好像定在上面了一样，半天没了动静。
“江闻涛……”冯岑担心地问了他一声。
江闻涛一手拿着被子，一手还拿着一个相框走拉下来。相框正面被一件还挂着毛衣针的织了一半的蓝色小毛衣和一坨毛线盖住了。
“给你。”江闻涛顺手把被子扔在了冯岑的床上。然后拿着另一只手上的东西往江帆的房间走了过去。
“江闻涛……”冯岑几乎是不经大脑地喊了一声。他本能地感应到了那是谁的照片。
江闻涛并没有在江帆的房间待太久，很快就出来了，似乎很平常地应着冯岑。
“干嘛？”
冯岑说不出话，双眼盯着他。这件事他没办法安慰江闻涛半句，但他不想看他伤心。一点也不想。
“啊，江帆他妈。”江闻涛又使用他平时糊弄的口吻，但是语气里有一种死寂，“江帆三岁的时候，她得了癌症。那个时候她天天躺床上，太无聊了，就说给江帆织毛衣。江帆当时正好玩，每天跟个话痨似的。但是医院化疗的地方小孩儿不能进。她还挺……那什么的。”
江闻涛没再说下去。
冯岑在那一刻生出一个愿望，他希望自己的魂魄可以脱离自己的躯体，冲过这几步的距离抱抱江闻涛。
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于是他转过身，背对着江闻涛。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江闻涛喊他：“冯岑，东西我放在江帆衣橱顶上最里头了。他看不到的。别告诉他。之前他看到的时候，老是让我收起来。我想等他大点了再说。”
江闻涛可以看到冯岑点了点头。但是没听到他说话。
“别伤心了。”江闻涛站在冯岑的后面，无力地安慰他，“长大是要经历各种事情的。经历过了就算了，没必要陷在里面出不来，生活还要继续。”
他看到冯岑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一只手提了起来，于是赶忙用自己的手捂住了他的心口：
“冯岑！冯岑！怎么啦？回过头看着我！”
冯岑没回头，有些倔强地把江闻涛的手拿了下去，声音带着些鼻音地说道：“我没事。”
“江闻涛，”他又说道：“我妈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走的。车祸。但我没有一个很爱我的爸爸。可是我也很健康地长大了，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傻乎乎地去自杀。”
“江帆会很快乐、很健康地长大的！”他最后说道。
冯岑看不见江闻涛的脸，但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江闻涛现在的情绪。
他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
冯岑确定，如果这个时候，他随着自己的心意转过身去抱住他一小会儿，江闻涛应该是不会排斥的，说不定还会叫他一声“宝儿”，然后安慰他。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因为那不是他的初衷。
他只想安慰江闻涛。用尽他的一切，让江闻涛的心里好受一些。仅此而已。
他感觉到江闻涛往自己走近了一步，便飞快地转过身，从江闻涛身边绕了过去，走去了门口。
“我去洗洗脸。”他说道，“不过现在看来，重阳节的那张卡片，江帆也要付出一点劳动啊！这样到时候才能带着卡片去看看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
江闻涛接下来的两天在家待得心神不宁。在厨房打下手的时候把碎鸡蛋壳放在碗里一起搅；带着冯岑散步的时候不用冯岑指示，自己就照着墙直走过去了。
冯岑猜他应该是烦心工地的事情，便问他：“担心就去看看去呗。”
江闻涛难得的举棋不定，最后告诉冯岑：“去了说不定是帮倒忙。”
冯岑便不劝了，除了叫江闻涛带着他安排两人都去复诊了一下，就把江闻涛没心思干的事都揽了过来。比如和江帆一起做手工、给江帆读书。还有一件江闻涛就算不烦躁也头疼的事：监督江帆写作业。
别看才小学二年级，孩子能出的幺蛾子比江闻涛想到的多太多了。
字还没写几个，就能在喝水、上厕所、偶尔吃点零食这三件事上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五加五是知道的，但是四加六就得重新扒着手指头再数一遍。
江闻涛要是发急了，没等他吼出来，江帆先用一张可怜巴巴的小脸看着他。
于是江闻涛就彻底放弃了。也就是基本爱咋咋地了。反正在自己被老师训和儿子被自己训之间选一个，江闻涛觉得自己可以做勇于承受的那个人。
但冯岑每次进江帆的房间，好像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两人平心静气地进去，和颜悦色地出来。时间不长，作业质量还不低。江闻涛还在数学作业本上看到老师在批改的结尾处标注了：“有进步！继续保持！”。
他甚至都怀疑冯岑是不是带着江帆进去直接报答案给江帆。
“江帆，那二加八等于几啊？”江闻涛问儿子。
“爸爸，你现在不要再问我这种太简单的问题了。你可以问我二十以内的加减法。我可以接受一些挑战。”江帆像是背过一遍地把这些话说出来，然后一脸求夸奖的小模样看着冯岑。
江闻涛简直要败给自己儿子了。他莫名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一点威胁。但是威胁他的这个人吧，又让他生气不起来。
“小子你之前家里有弟弟妹妹？”当江闻涛看着冯岑走过江帆的时候，顺手就把江帆离书本很近的脑袋往上扶了扶，还告诉他抠鼻屎的行为不帅的时候，他发自内心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嗯？”冯岑似乎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为什么家里要有弟弟妹妹？小孩子也是人啊！不过是装在了一个比较小的躯壳里而已。很好相处啊！”
江闻涛后悔自己多次一问。这小子逮着机会也是会凡尔赛一把的，自己怎么给忘了？
“小孩子比较简单，有什么诉求，会直接说出来，大人就能想着办法帮他解决。什么都闷在心里才难办。”
江闻涛听出来了，前面凡尔赛，现在又借着话敲打自己。看把这小子能干坏了！
他真不想理他！
不过还好，过了两天，张总打了个电话给江闻涛，说自己马上来看他，已经快到了。江闻涛当时正忙得满头大汗给冯岑找东西。
“张总！”江闻涛就着自己面前一小摊子的老旧古董对着电话语气非常诚恳地说道：“我这几天确实是没顾着管家，家里乱得简直没地方下脚啊！正好我们家楼下有家餐厅，电视台都推荐过的。我请您到里面雅间去坐坐可好？”
张总带着秘书和刚子在江闻涛家附近的餐厅见面的时候，张总开口就问江闻涛是不是金屋藏娇了，要不然怎么连家都不让他去了。
江闻涛惯常地嘿嘿一笑说怎么可能。说自己家真的是脏得不行了，孩子都住到爷爷奶奶家去了。听着特别像敷衍的假话。
其实只有刚子知道，江闻涛没说谎，他屋里真没有娇，只有个年轻的小伙子。而他不想张总去他家的原因很可能是不想张总的烟污染了他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家。
刚子觉得江闻涛的这些新习惯肯定和这个小伙子有关。但是容不得他细琢磨这些，张总已经和江闻涛聊上了。他端茶倒水的眼力劲还是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