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嫂子
这小子太能装了，口是心非的事情哪只这一件。要叫江闻涛数，那简直能有一堆。
再比如，他嘴上说：“这房子就这么挺好的。不用收拾了。”江闻涛当真了，心想乐得清闲。
结果只要进了家门，他就会不自觉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开始拣自己可以触及到的垃圾。地上的垃圾实在够不到，他还会直着上半身，弯曲着腿，勉强地去够。样子有点类似一个不方便拿东西的孕妇。
江闻涛有点恍惚，过去的时光飞快地从眼前晃了一下。
他一个甩头，让它彻底滑过去，然后好言好语地支走冯岑，自己开始收拾房间。
付诸了两个下午的时间，他把家里要收的、丢的、擦的、修的全部搞了一遍。其工程之浩大，过程之艰辛，细节之苛刻，着实难以细表。反正在江闻涛看来，比在工地待一个星期辛苦多了。
他还在沙发的一角给冯岑装了个特别的靠垫，让他可以靠在上面，呈一个半躺半坐的姿势。冯岑定了一些书回来消磨时间。躺在这里看正正好。
最后，在他摘下口罩、手套的那一刻，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他暗下决心：从今以后，谁要是敢在这个家乱扔乱放，我就对他不客气！
还真就有位不怕死的站在门口按门铃了。
江闻涛开门一看，是刚子----平时仗着江闻涛这里不讲究，偶尔也来制造一点垃圾的一位。
打开门的一刹那，刚子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但站在自己面前的，的确是江闻涛呀。
是江闻涛吗？
好像是，也不是。
高大挺拔如江闻涛的男人，身上居然还挂着围裙，手里拿着鸡毛掸子。
“哥，我有嫂子了？”
“嫂你个头！”江闻涛挥着手上的鸡毛掸子对着刚子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倒是真的。
躺在沙发上看书的冯岑听到声音，便想要站起来打招呼。但是碍于身体原因，他没法直接撑着坐起来，只好侧着身子，尝试用胳膊肘把自己撑起来。
“你能不能不要瞎搞！”江闻涛正好余光扫见，丢了鸡毛掸子就小跑到他身边。轻轻把他拉了起来。“又不是贵客，根本不用起来打招呼。”
刚子站在门口听得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圈，眼神一个劲往里扫。只可惜江闻涛背影高大，基本把里面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刚子什么也看不到，便想往里走两步。
脚还没往里迈，就听到屋里背对着他的江闻涛喊道：
“把鞋换了！敢穿着你的脏鞋往里走试试！”
等刚子低头换好鞋，抬头见看到了一位看着非常年轻、面容清秀，一脸微笑的……留着板寸头的小伙子。
“你好！”
这两个字的发音让刚子再次确认，这位长相虽然俊美，但留着板寸头的，确实是位小伙子。
“我叫冯岑，怎么称呼你？”冯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好。想了想，还是伸手准备和刚子握个手。
“你……你好！”刚子一下子没咂摸出冯岑和江闻涛的关系，但是直觉告诉他两人关系匪浅，他把自己的手放在裤子侧面蹭了好一会儿，正想握上去。
“我叫……”
话还没说完，脏兮兮的爪子就被江闻涛无情地给拍了下去。
“洗手去！”他嚷嚷着，“以后来我家先换鞋、洗手！这是仪式！知道吗！谁也不能破坏我辛苦了两天的劳动果实！”
江闻涛平时在单位是主事的，在刚子面前都很沉稳。刚子乍听江闻涛嗓门提这么高，以为他在发脾气，于是吓得赶忙就快步往盥洗室走。
他一边走，一边听到那个叫冯岑的小青年用一种很轻盈的声音在和江闻涛说话，声音里似乎还有些微的笑意。
“江闻涛，你的朋友喝什么？饮料还是茶？”
然后，江闻涛咋呼的声音一下子也变得温和了不少，“我招呼他。你别管了。”
“好。那我先进去了。你们聊。”
“当心你的胸口啊！起不来就喊我！”
“行，我会的。”
刚子承认自己本来也确实想上个厕所，但外头的情况更是让他吓得要尿了。这比他要来说的事惊悚太多倍了！
这是怎么了？刚子想：自己究竟是有多久没见到江闻涛了？两三个世纪吗？还是一脚跨进了平行世界？
不过还好。他再出来的时候，冯岑不在了。这种惊悚的感觉也就没有了。家确实是变干净了，但江闻涛又回复到平时他认识的江闻涛：眼神凌厉冷静，又带着警惕。
“哥，你头上的伤好点没？”刚子刚想上手摸摸，被江闻涛伸手拦住了。
江闻涛的手落下来，刚子看见他习惯性把手插进了裤子口袋想要掏烟，但是手拿出来的时候，依旧是空的。
“哥，抽吗？”刚子赶忙把自己身上的烟拿出来递给江闻涛。
江闻涛看了一眼，下一秒几乎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还恶狠狠地说道：“要抽去楼下抽完了再上来。以后我家不许抽烟！”
“哦，哦！”刚子点着头把自己的烟又收了回去。
“可是，哥，张总本来说下午和我一起来的。”张总当然是个烟鬼，江闻涛当初的烟瘾还是跟着他沾上的。
“但是后来他好像接到了刘总的电话。就走了。说改天再来看你。”
刚子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手机操作了一下。
“哥，张总拿了五百块让我买点水果先来。我想你也不吃那些玩意儿，还是把钱转给你算了。你看一眼微信。”
这话倒是提醒了江闻涛一下。他想怪不得自己今天收拾完了，老感觉茶几上光溜溜地缺点什么。
他不自觉地往自己卧室的方向瞟了一眼，又看了看墙上空调下贴着的，从江帆的裤子口袋里拿出来的那张纸，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要是买水果，那也是可以的。”
刚子有些懵圈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哥吗？
还好江闻涛很快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所以张总今天见过工地那帮人了？”
“见啦！凶得要命！”刚子想着中午张总说话的样子，缩了缩脖子，“说你现在养伤根本连床都下不了。要是他们要找警察，他也要找。找到警察就把打人的民工抓起来！他说他警察局有人！”
江闻涛沉着眉毛，鼻子里重重地喷了口气出来。以刚子的经验来说，他感觉江闻涛应该马上要发火了。
“那各人的工资呢？”他丢下几个硬邦邦的字。
刚子紧张地往后坐了坐，“张总说，等他来看你的时候，会把你那份带给你。其余的你就别操心了。最近也别去公司了，好好养伤就对了。工资会照给你发的。”
“不过哥，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听张总的意思，工人的钱也快了。就是要等着二期的项目能完工。张总现在火急火燎地就想让他们老老实实把工程完工。”
刚子刚走，江闻涛就敲了冯岑的房门。他把冯岑拉起来，推着冯岑的肩膀，看上去很高兴、很激动地说道：“这符合不符合你的要求了？能不能再不像个孕妇似的拣点垃圾膈应我了？”
江闻涛以为冯岑会因为他笑他是孕妇跟他斗嘴或者生气，但是冯岑转过身来，仰头看着江闻涛的眼睛问道：
“江闻涛，刚才那位是不是你的同事啊？他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吗？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江闻涛愣了一下。他自认为自己一直是个掩饰情绪的高手。不过冯岑鬼的时候实在太鬼。能掐会算的。被他识破了，江闻涛也不算太惊奇。
“不说那些！你先参观一下。欢迎留下宝贵的意见！”
“呵呵，”冯岑笑着看着江闻涛：“这是你家，为什么要听我的意见？”
江闻涛被冯岑问住了。这话合理啊！但是……但是自己绝对不能把那点求表扬的小心思告诉他。
“哎，你老躺着也不行，得转转！快！转转！”
确实收拾得不错。
冯岑每个房间看了看，一边看，一边点头。
“你连这些缝都擦了？好细致啊！”
“真好！这么看着更像个家了！江帆回来看到肯定会开心的！”
江闻涛不知道冯岑这几句夸奖是不是小心思算出来的，反正算是夸到他的骨头缝里了。他听着身心舒畅、非常受用。
“你这张纸写得也好啊！”他尝试着礼尚往来，指着空调下面，冯岑写的那张纸说道：“字这么漂亮！还有这胳膊画的，肌肉条理都这么清晰！像是专业搞解剖的似的。”
“我是搞解剖的。”冯岑出其不意来了一句，但是语气听上去平淡无奇的样子，“我学生命工程的。”
“生命……工程？”江闻涛的脑海里划过冯岑在医院里安慰他的那些话，划过父亲问冯岑的身份时，自己张嘴就来说他是自己的同事。
生命工程不也是工程嘛。他想，反正也沾到了“工程”两个字。算半个同行！
他偏头看了看冯岑，冯岑仰着头，似乎是欣赏自己的作品欲罢不能了。
这是不是也太自恋了？江闻涛在心里腹诽。
冯岑当然听不到，但是他忽然激动地拉了拉江闻涛。
“江闻涛！我知道了！也许就是空调的问题！你空调里面有没有找人清理过？”
“空调里面还要清？”说是让冯岑提意见，其实此刻的江闻涛只能接受表扬。他的语气有些不屑地说道：“空调里面能有多脏？每天吹吹气。又不用它做饭。”
“不是的，江闻涛。”冯岑眼睛里闪着亮说道：“空调里面是非常脏的。如果有了类似军团菌那样的细菌，吹出的风是很容易让人生病的。也许江帆就是因为这个……”
“发烧的？”江闻涛自己补充完后半句，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他莫名地相信冯岑的这个猜测。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害得儿子三次挂水，他真的想锤自己几拳。
“江闻涛。”冯岑喊他。“江闻涛，你看着我呀！”
“干嘛看你？”江闻涛口是心非地把脸对着冯岑，但是眼神依然看着冯岑身后的空调。“不需要安慰我，我没那么脆弱。”
“我也是生过病才知道的。”冯岑对着江闻涛说道：“这个常识之所以被发现，也是因为有人因此生病。人类都是这么一点一点进步的。你也只是一个容易犯错的、普通的人类而已。”
“你也这样生过病？”江闻涛不知道是单纯确认此事的真实性，还是对冯岑生病的事情在心。
“老早之前。”冯岑轻轻带过，回到正题：“今天开始不热了。你晚上在这里睡觉就别开空调了。这空调现在不用管。等到要用之前再请人洗。”
“对了，”他又拍拍江闻涛，“你正好去橱柜里找床被子盖。别再盖毯子了。昨天半夜挺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