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洗澡
江闻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他十分满足地哈了口气，眼睛眨巴了两下才睁开。一看窗外，已经是夜色。他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这是几点了？”他起得太快，一只手扶着有点眩晕的脑袋，另一只手盲目地四下抓摸自己的手机。
“头晕不晕？想不想吐？”轻轻的声音靠近了江闻涛，顺便把手机递给了他。
“没事。”江闻涛挣扎着要站起来，“饿坏了吧？江帆呢？我马上去取晚饭。”
“江闻涛，”冯岑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站起来，“我用你手机找了个跑腿小哥去叔叔家取来了。江帆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你坐着。告诉我，你是不是脑震荡了？医生怎么说的？”
江闻涛一碰到关键信息，大脑瞬间重启完毕，马上开启了转移话题模式。
“我以为你不会用手机。看来你用得挺溜啊！接电话、还找跑腿小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他又开始虚张声势。不过人刚醒，语气控制地不是太好，听上去好像是真的有点膈应冯岑用了他的手机。
“我问了江帆的生日。”冯岑简短而生硬地回答了他。盯着他的眼睛里写着情绪。
江闻涛闪避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当然不是怪冯岑用他的手机。不过他在理亏的同时，还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小思绪在真诚祝福着眼前这小子未来的另一半。
可劲玩吧！赶快多呼吸一下自由的味道！自由，它是个多么珍贵的玩意儿啊！哪一天爱情让你两眼发昏的时候，就是你的自由它彻底抛弃你的时候！
“你弟弟真好啊！看他好像行动也不方便，还来照顾你儿子！吃饭、上厕所、洗澡、讲故事，一样都不落。我儿子抵不上他一半！”旁边床一位还没睡的大姐笑呵呵地夸冯岑，“一直来回给你和你儿子测体温。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细心的小伙子！长得又好看！可惜我没生个女儿！”
大姐的热忱换来了这边床位尴尬地安静，最后还是江闻涛硬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结束了这场独白式的对话。
江闻涛盘腿坐着清了清嗓子，得不到任何回应。便还是站了起来。
这次冯岑没拦着他。自己回到椅子上坐好了，盯着床头微弱的灯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闻涛去盥洗室清理了一下自己。彻底清醒了以后，他慢慢走到了冯岑身边。
“你都这样了，怎么给那小子洗澡的？”
“你怎么给我洗的，我就怎么给他洗的。”
江闻涛认识冯岑两天了，一直觉得这小子脾气好得不像话。第一次听到他冷冰冰的语气，江闻涛只想再次祝福仍在远方，幸福地享受着自由，快乐地憧憬着自己的另一半的某某。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想得太好，因为温柔的人凶起来更可怕！
“你看，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手机你想用就用。只要我不用接电话的时候，你随便用。”江闻涛赶紧把自己的手机往冯岑的手心里塞。
冯岑倒也没推，不过接过来顺手就推到了床头柜最里头的角落，就像昨天江闻涛放饭团一样。
“明天我们就分开了，你给我手机干嘛？”
“是啊……”江闻涛被冯岑的这句话说得一愣，他脑子里装着好几十个人的事，乱七八糟，天南地北，唯独没想起这件事来。
“那你……这儿还有熟人吗？明天出了医院谁照顾你？”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脑震荡？医生究竟怎么说的？”
江闻涛没说话，等于间接肯定了冯岑的猜测。
冯岑的脸对着灯，江闻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声，然后看着冯岑拿着一个崭新的温度计，伸到了江帆的耳朵里测温度。
“你测自己温度的时候，记得换一个耳套。这盒子里有很多新耳套。”冯岑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但有些没精打采。
江闻涛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熟悉，且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一下子咂摸不出当中的味道，只能先想办法讨好冯岑。
“那我也帮你冲冲澡？”
冯岑顿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配合地站了起来，随着江闻涛去了盥洗室。
江闻涛睡了个饱觉，自然不困；冯岑夜里入睡困难，也十分清醒。不过冯岑自从叹过气以后，就变得非常温顺，江闻涛让他躺在睡袋里，他就躺了进去。
江闻涛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冯岑，靠着江帆的床头东想西想，又学着冯岑的样子给江帆测了几次温度，就是不敢靠近睡袋那头去看冯岑。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闻涛笃定冯岑绝对已经睡着了，便轻手轻脚走去他身边的时候，他才发现冯岑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你晕不晕？”冯岑的眼神依旧盯着天花板，像是放空了一样，慢慢地问江闻涛。
江闻涛觉得自己彻底败给了这小子。长吐了一口气坐在冯岑身边，“你小子是不是死心眼儿？我要是晕，现在还能这么中气十足地和你说话吗？这都是小事！工地干活的人，这点小毛小病扛不住，早干不下去了！”
冯岑像是被注入了一丝人气，终于转过头，看了江闻涛一眼。“你在工地干什么活？很辛苦吗？要搬很多砖头吗？”
江闻涛淡然地笑笑，忽然伸出大手摸了摸冯岑的脑袋：“真是个好孩子！希望江帆将来长大了，也像你这么贴心！那我也算没白熬。”
冯岑便扭过头对着江帆的床底，不再看他了。
“我想睡了。”他含混地说了一句，把身子往里侧了侧。
“睡吧！一会儿天就亮了。”江闻涛的声音难得流露一丝温柔，伸手按了按冯岑靠近外侧的肩膀，“头可以转，不过身体尽量平躺。”
冯岑听话地把身体放平，但头仍旧固执地转向了里侧，看着姿势并不是很舒服的样子。江闻涛想他可能是真困了，便没再纠正他。站了起来，走去床边关上了灯。
房间里漆黑一片以后，江闻涛又过来看了冯岑几次。到了最后一次，他听到了冯岑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便在冯岑身旁坐了下来。
“小子，还挺招人疼！”江闻涛又伸手摸了摸冯岑的脑袋。
房间里的光线实在太暗淡，江闻涛收手的时候，不小心擦过冯岑的眼角，摸到了一些湿漉漉的东西。江闻涛手指捻了一下，心里跟着一缩。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想起来轻生呢？这家家里人都是怎么想的？
江闻涛不敢细想这个问题，于是开始琢磨天亮了怎么安排冯岑。
小子，看你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啊！我猜的不错吧？他在心里和此刻听不见他声音的冯岑对话。
江闻涛早晨去买完早点回来，看到冯岑正靠在江帆的床头，又和江帆拿着那张纸讲纸上的内容。
他站在门口，暂时没进去。就看到两人一起笑了。然后冯岑用一贯温和的声音对江帆说：“那你给我说一遍好不好？”
江帆点点头，指了指窗外说：“白天，要晒太阳；要多跑步。”
冯岑笑着点头，摸着他的脑袋问他：“那么吃零食呢？”
江帆又指着那张纸说道：“嗯，零食吃一半，另一半吃水果和奶酪。叫爸爸给买奶酪。还要喝牛奶。”
然后江帆又把头钻到了冯岑的怀里，“可是哥哥，我不爱喝牛奶。牛奶没有果汁甜。”
冯岑稍微咳了一下，咳得江闻涛还有点紧张。不过下一秒，他看见冯岑伸手够了个枕头，放在了手臂和身体之间，让江帆靠在了枕头上。
“那……叔……”冯岑大概想喊自己叔叔，但是最终还是没喊，就着江帆的口吻说道：
“那哥哥教你个好方法呀。你先喝牛奶，让爸爸给你加热了再喝，就能喝出牛奶的甜味了。喝完了牛奶请爸爸奖励你喝一点点果汁，好不好？”
“只能喝一点点呀？可是哥哥，我想喝好多！好多好多！”
冯岑又笑了，笑得很开心，“那你的肚皮变成了大西瓜怎么办？到时候大家都想来看你的大西瓜。”
江帆便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笑了。
冯岑把手上的纸折了又折，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块块。他把小块块的四个角在床单上磨磨软，塞进了江帆裤子的口袋。
“爸爸白天很忙。等你晚上洗澡，要脱衣服的时候，记得把口袋里的纸拿给爸爸看好不好？争取以后再也不用来医院打针挂水了。个子长得高高的！”
“嗯！哥哥！”
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和谐又温馨。江闻涛笑了，但随即又很心酸。
江帆这孩子从肤色到性格，几乎都不像他。
这孩子太温顺了。就算偶尔有点小脾气，稍微给点零食就能哄好。自己有的东西都是好的，自己没有的，也不会和大人争。
越是这样，江闻涛就越心疼他。
江闻涛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江帆和自己妈妈依偎在一起的画面，是不是也是这样？
手机响了，江闻涛拿起来一看，是老妈。
他匆匆走进房间丢下早点，给两人使眼色，然后接起了电话。
“喂，妈！对啊，我们马上就走了。没啥东西，都收拾完了，别让我爸来了。你血压下去没？”
“哎呀，我们不回去吃饭了！天这么热，还绕来绕去的。我带着他们叫外卖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