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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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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帆验血,究竟是要查什么指标?”冯岑又问道。

    江闻涛收了自己的表情,盯着冯岑,但是没说话。

    冯岑马上说道:“好,我不问了。你想去买泡面就去吧。不用给我买,我不饿了。”

    “白细胞。”江闻涛忽然张了嘴,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这个平时生怕透露一点儿子的个人信息,然后被人贩子盯上的老父亲,忽然就张嘴了。他想,也许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有点扛不住了。和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说两句,心里能好受些。

    “人生病的时候白细胞都会升高。升高并不代表白血病。”冯岑像是能掐会算地安慰着江闻涛最害怕的点。

    “小孩子都是很容易生病的。这是他的身体在帮他提高免疫力的一种方式。”冯岑双眼看着他,很认真地解释,“医生的做法,只是尝试剔除掉一种最坏的可能性而已。”

    江闻涛不知道有没有得到些许安慰,但是他的眼睛忽然红了点,还好在暗淡的夜色当中,看得不十分明显。

    “他的生命力比你想的,要强大得多!”冯岑睁圆了明亮的眼睛和江闻涛说出这句话。江闻涛不知道他是如何搜罗出这番听上去既专业但又人性化的话语的。

    不过江闻涛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他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又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你的结果应该出来了。走吧!我陪你去。”

    到目前为止,除了上急救课,江闻涛把所有和急救相关的经历凑在一起,总共也就三次。第一次他再也不想提,后面两次全部在今天一天里发生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再也不要经历了。

    “什么?大夫,你是说:做急救也能把人的胸骨压骨折?”江闻涛觉得这话要不是从医生的嘴里说出来,他都觉得别人是在讹他。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仔细看了看。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天呐!

    “也有可能是我入水的时候造成的骨折。”冯岑赶忙在旁边补充。“急救的时候确实要压到很深,你做的并没有错。不过一般不太可能……”

    “肿么阔能!”医生说的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奇怪口音,但显然是在否定冯岑的说辞。

    “在(这儿)!”他指着显示骨折的地方,“在叫单纯性无移位骨折。要四如水骨折,症状能那么轻?做梦去吧!小伙子!”

    想了想,他愤愤地加了一句,“你四医僧,还我四医僧?”

    “您是医生!您是专业的!”江闻涛赶忙站起来给医生赔不是,“孩子小不懂事。您别和他计较!”

    冯岑听到江闻涛后面的那句话,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傻乎乎的,像只等着被主人抱起来的小狗。不过江闻涛忙着和医生拉关系,自然是没看见他。

    “他四你的孩儿?”医生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又看了看手上的病例,不过最后还是没细问。

    “啊,哈。”江闻涛点着头,嘴里含混着,一如既往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糊弄。然后详细地请教着医生治疗的方法。

    “医生,能请您给孩子出个住院的单子吗?这么晚了,让他躺床上住一晚。”江闻涛最后问医生。

    “他不够格。回家休养就好了。”

    “我不要一个人!”

    这个问题竟然让方言医生和冯岑的意见达到了空前的一致。江闻涛只好作罢。

    两人出了诊室,冯岑忽然抬起头,很天真地仰视着江闻涛,像是从来不知道他面前的人是个大忽悠似的。

    “看我干嘛。看路!”江闻涛扶着冯岑,心里不太好受。他想傍晚那会儿要是知道冯岑的胸骨被自己压骨折了,如论如何也不该开那么快。其实江帆的温度已经下来了,时间上也并没有那么赶。

    为什么要压那么狠呢!江闻涛暗自后悔,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要么无所作为,要么胡作非为!

    “刚才医生把你年纪猜得那么老,你听得不难受?”冯岑轻轻地问江闻涛,但听得出来,问得很认真。

    江闻涛心想:到底还是年轻,就关心年纪、帅、美这些东西。进去一趟都不知道重点是什么了。

    “你不是个孩子?吃饭团要吃酸甜味的、卡通图案的。吃面要和小朋友抢着吃干脆面!”江闻涛顺着他糊弄了一句。

    “呵!”冯岑似乎很受用,低着头笑了笑,“我有时候确实还想当个孩子。无忧无虑的。但是再也没有人拿我当个孩子了!我现在只能当个大人了。”

    江闻涛作为过来人,也不是不能体会冯岑的心情。

    “长大是苦。”他终于真心地评价了一句。

    但他不想细细品尝那些苦涩,于是再次转移话题。

    “我就没听说过一个成年人能有这种死法!”他的语气听上去咋咋呼呼的。“跳河之前先去买个饭团,还去趟超市!你当时是不是就想把我骗走?”

    “不是的!”冯岑似乎有些着急,轻声咳了一下,把江闻涛看得吓了一跳,“我是真的想吃那家的饭团,我以前吃了好多年。”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轻了,有些沮丧地说完后面的话:“我也是真的要去趟超市。”

    “去超市买什么呢?买块石头?还是猪笼?”江闻涛的口气还是像凶孩子似的半真半假的。

    冯岑停下了脚步,头低得简直不能再低了,“买了点保养品,给我爸快递过去。”

    江闻涛听了简直无语,他忽然又觉得这小子,哦,冯岑的智商可能有时候还不如刚子。

    “你是不是傻?网上什么没得买?网购的时候填父母的地址不就行了?”

    冯岑低着头没说话。

    江闻涛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但是买饭团、去超市、现在跟他说话的冯岑、跳河的冯岑,这些画面像是存放在了他心里左右两边的记忆包厢里,两头总也串不到一起。

    “对不起啊,冯岑!”他忽然非常认真地说了一句。这种平时满嘴跑火车的人忽然认真,会叫人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啊?”冯岑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你说得也是对的啊!不过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江闻涛听得出来他在想尽办法宽慰他,就像他刚才告诉他江帆不会有事,还有在医生面前强调骨折是自身的原因。

    “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等孩子的事情解决了,我会一起打给你。”江闻涛继续认真地说道。他不是不想现在就给,而是真没钱。工资卡还在刚子手里,自己手上这张卡,是跟自己妈借的。

    冯岑自嘲式地咧嘴笑了笑:“死人哪来的误工费和营养费?要是算钱,我得先把救命费给你。你要多少?”

    江闻涛忽然皱着眉头低头和他对视,仿佛冯岑说不要他的钱,是非常触他霉头的一件事似的。

    就当冯岑几乎要以为江闻涛会拽着他的衣领质问他的时候,江闻涛的眼睛忽然红了,整个人脱力一样蹲在了地上。

    “别再动这个念头了,”他声音有点抖,“江帆我才养了七年,我今天啥状态你也看见了。你父母至少养了你十八年。你想他们要是知道了得多难受。”

    冯岑愣了一下,然后费尽周折地拉着江闻涛肩膀的衣服,让他站起来。

    “江闻涛,”他不熟练地,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实在是拉不动这个大块头,他也只能被迫小小地忽悠一下,“江闻涛,你快起来!我站不住了!”

    江闻涛果然进入了警犬模式,给一个指令,做一个动作。冯岑这么一说,他泪都没擦干,但是也站起来了,让冯岑扶着他的胳膊。

    冯岑并没有扶着他,一个劲地寻找着和江闻涛对视的方式。“江闻涛,你看着我!”

    江闻涛竟然又照做了。不过他的脸虽然对着冯岑,眼神却闪躲。男子汉当别人面哭了确实没面子。

    冯岑在今天一天的时间里看见过江闻涛许许多多次:从车子的后视镜、面对面的交流、被江闻涛救活,清醒的那一刻……冯岑觉得自己从来没看清过面前的人。江闻涛不是带着一层面具,就是表情夸张,甚至狰狞。

    只有这一刻,江闻涛眼神闪躲地眨着自己眼里的泪花,冯岑才觉得自己真的看清了。

    原来很帅。冯岑想。他果然关注着二十出头的年纪最关心的问题。

    江闻涛并没看他,不过他仍然不敢看太久。只好继续下指令。

    “你听我说呀,江闻涛。”冯岑说出这句话,能感觉江闻涛打开了一只耳朵。

    “好,活着!都会好好活着的!”

    “我叫冯岑。”他继续说道,眼睛里闪着一丝清亮的光。“‘岑’的意思,是个小山丘。我外公说,我出生的时候,他正好从医院的窗外看到了山坡上升起的太阳。所以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切就有希望了。咱们等到五点半,太阳升起了,就会有好消息的!”

    江闻涛点点头,双手抹了抹自己的脸,说道:“借你吉言!我叫江闻涛。名字我妈取的。她当时特别爱听首老歌,叫《涛声依旧》。”

    冯岑很幸福地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我们都和水有缘,幸会!”

    一夜的时间说快也快。两人回到病房没闭一会儿眼睛,江闻涛就被清晨的阳光刺到了眼睛。他没有叫冯岑,轻手轻脚地去取了结果,然后去了医生的诊室。

    “还好不是!”医生看了看结果,马后炮地说了一句:“我就说不是的!检查一下,是不是放心了?”

    江闻涛半句没争论,反而讨好地对医生说:“对!您说得对!不过他反复发烧究竟是为什么呢?这总要有个原因。您给指教指教呢!”

    “孩子抵抗力弱啊!这还要我指教?你当医生是学校老师啊?”过了误断白血病的坎,医生重新变得理直气壮。报告张嘴就做起来,洋洋洒洒的一大篇。

    “要我说,你们家长就要负起责任来。不要以为把孩子甩给父母和学校就可以不闻不问了,父母没有那么好当的……”

    冯岑静静地站在外头,听着江闻涛“是!是!是!”地小声附和,听医生的数落。

    不一会儿,接诊室的门忽然又打开了。里面医生的声音还源源不断地飘出来。江闻涛一个健步就跨了出来,手里还在说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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