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饭团
“拿着！”江闻涛从后备箱拿了一瓶果汁，还拿了一个塑料袋。
“天热，蛋糕就不给你拿了。这果汁是我…的最爱！”他不自然地空掉了两个音节，但极自然地从青年手里拿回了果汁，直接帮他把瓶盖拧开了。仿佛无声地命令青年必须要喝一样，最后不由分说塞回他手里。
“吐就吐吧。”江闻涛又把塑料袋仍在青年的脚边，“是我车没开好。你想吐就告诉我一声。反正我这车确实也脏得吓人。你要是真吐车上了，我正好去把车洗洗。”
青年真的对着瓶子喝了两口果汁，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指令一样，低头看着自己座位缝隙里塞满的各种食物碎屑，无声地浅笑了一下。
“最后还要麻烦别人一下啊，不太好吧。”他几不可闻地自言自语。
江闻涛看了看自己手机的时间，重新上路。
这次他的话变得多了起来，像是憋了满肚子话无处可说似的，开始介绍起沿路的这些餐馆。青年的配合度并没有因此提升，但江闻涛会以“对不对？”，“是不是？”，“小伙子，你说呢？”等一系列干巴的问题迫使青年参与。
车子总算在一路的尬聊当中行驶到了目的地，青年果然没有食言，不到八十块的车费，他从皮夹里掏了张一百的递给江闻涛，并且附赠了一个不甜也不苦、但是很空的微笑。
“谢谢你，师傅！祝你一生平安快乐！”他像是个已经看破红尘，于是开始传播某种信仰的僧侣门徒之类的人，声音真诚而又轻柔地从与陌生人见面的那一刻，一直祝福到他生命末了的那一分。
江闻涛一言不发地接过那张纸币，塞进了副驾前的抽屉里。然后看着青年合上装着厚厚的纸币的钱包，又把钱包塞回自己浅灰色的运动裤侧面口袋里，还慢条斯理地拉上了口袋的拉链。
“你来这儿干什么？”江闻涛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青年送到了目的地的样子。
青年听到这句话，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对江闻涛说道：“很抱歉的是，我没有手机，不能给你打五星好评了。但是坐你的车体验很愉快！”
“这附近没什么好逛的，七七八八都拆得差不多了。走路不小心都能踩到钉子。被钉子扎过没？钻心的疼！还得打破伤风！”江闻涛莫名地开启了恐吓模式。
青年大概是没听懂江闻涛话里的意图，困惑又茫然地看着他，“没事的，师傅。我真的不介意。”
“那你来究竟干嘛？”江闻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毛，“这附近就一条河，河水臭得要命！里面都是干活的农名工撒的尿。你要去尝尝吗？”
这番无厘头但颜色过重的威胁总算对青年起了作用，他露出些微嫌弃的神色，好不容易，才透露了自己的目的地：“我去找一家卖饭团的店。他家卖很好吃的饭团。”
青年的理由对于江闻涛来说非常不靠谱，但他无计可施，还是让青年下车了。
片刻后，他熄灭了本来已经启动的车子，打开副驾抽屉，拿出那张崭新的一百块看了看。
“这么新！怎么想的！”他重重锤了一下自己的车坐椅，最后还是把钱塞进了裤子口袋，顶着一头酷热下了车。
“爸！”江闻涛一边蹑手蹑脚地远远跟着走在前面的青年，一边讲电话：“爸，还是你帮我去接一下江帆吧！你告诉他我一会儿回去就带他去同学家。”
青年绕了一会儿，果然走进了一家小门面。门面上面竖着一块破旧的小匾，写着“阿芳饭团”。
一个小孩子牵着大人的手从饭团店走了出来。江闻涛隐约能看见锥子形状的饭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酱画了简单的耳朵鼻子，让整个饭团看上去像是个卡通小动物似的，有点可爱。
江闻涛瞬间觉得自己这一段日子大概是身体的应激性分配得太多了，可能连卡通饭团都想嘲笑自己。准备抬脚走人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叫“刚”。
“刚子！”江闻涛四下看了看，找了个阴凉安静的角落停下来，接起了电话。
“哥，真来了！”刚子的语气又紧张又激动。“我现在请他们坐在办公室里面吃冰棍呢！不过冰棍还差了七八根，你说我要不要出去给他们买？哥？”
江闻涛简直无语。相比较于责骂，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还好精神安慰还在，他几乎想都没想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冰箱里还有没有其它饮料？有就给人倒一点，没了就倒点白开水。告诉他们可以自己出去买！留张□□，到时候报销！”
“好！哥！”刚子答应地很认真，江闻涛甚至能想象他一边听，一边在手机上记录的样子。
“哥，”刚子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我照你说的，把他们提的问题都记下来了。他们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闻涛猛吸了一口烟，用力搓了搓自己又短又硬的头发，“我星期天就回去！叫他们干完了活儿就歇着去！我们那个小房间又没空调！挤那么多人等会儿再中暑了！”
“哦哦哦，哥！哥！我知道了！”刚子听出了江闻涛的不耐烦，赶忙挂了电话。
江闻涛电话挂了，步子却没动。面对着一面画了大大的红圈，圈里写着“拆”字的危墙恶狠狠地抽着烟，等他碾了两脚香烟头，再转过身的时候，那张干净清新的脸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江闻涛脸上的肌肉尴尬地抽动了一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天太热，想找个阴凉地方抽根烟，不好找。”
青年并没有说什么，退后了两步，指了指左手边的小店：“我说的饭团店就是这里，师傅。他家饭团里面除了油条之外，还有肉松，外头还有山楂酱，是酸甜口味的。小朋友特别喜欢吃。早晨上学之前来排队都排不上。还好他家一直做到晚上，而且还愿意收现金。”
青年又举着自己手里有些幼稚的饭团和豆浆袋子，认真地推荐：“你可以给你孩子买一个。他肯定喜欢。”
江闻涛听到最后一句话凝神了一下，他想：肯定是一车的零食屑屑出卖了自己的个人信息。还好这小子应该不是个坏人。
“嗯嗯。是的，买一个。”江闻涛往店里又瞟了一眼，不知道正在包饭团的那位是不是就是阿芳。反正身形佝偻，看着至少七十岁了。他从裤兜里掏出那张钞票，正要进去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是张总。江闻涛无可奈何又接起电话。
“张总啊！你从深圳回来了吗？哦，还没啊！是，呵呵！不是一个星期没怎么见他了嘛，我就说今天去接他一下。”江闻涛一边接电话，一边看了青年一眼，举着青年刚刚给他的那张钞票，眼神往里示意了一下。
青年没接，点了个头又走进了店里。
江闻涛接完电话，正要进店的时候，青年从店里出来了。手里提着两个饭团和两袋豆浆。很自然地递到了江闻涛的手里。
“那个……”江闻涛有些尴尬，但提钱好像更尴尬。
“你刚也请我喝果汁了。”青年说道，“这豆浆有一袋是冰的，请你喝。”
青年说完，提了提自己手上的饭团，打开咬了一口。眼前仿佛再也看不见江闻涛似的，感叹起来。
“原来是这个味道。看来我记的也不全对。”他淡淡地说道，又淡淡地离开。
“哎！”江闻涛从他的身后喊住他，“去哪儿？我送你过去！天这么热！”
“谢谢！”青年回过头，还是很有礼貌，但是目光并没有聚焦地看着江闻涛：“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就在前面。”
江闻涛再没叫住他，因为电话又来了，还是刚子。他抬头看了一眼，青年已经走去了前面，不远处确实有一间不太大的私人小超市。
“说！”
“哥！麻烦了！刚才我去给你打电话的功夫，张总往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是那群人的代表接的。也不知道张总说了什么，他们现在说要等到张总回来！哥，这，我真是有点镇不住了！”
“操！”江闻涛气得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扔地上。不过要扔之前，他还是忍住了。他想江帆那个小吃货应该会喜欢的。只要是儿子的东西，他都护得好好的。
返回的路上稍微有点小赌，不过还好。江闻涛吸完那带冰豆浆，协调地运用自己的四肢，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工地。
“有什么事和我说！”江闻涛戴好他的安全帽，拿着车里应急的大喇叭，对着就快要开始推搡刚子的一群民工喊道：
“兄弟们，有什么事和我说。没想躲着你们，就想回去办点事。看，你们说要沟通，我马上回来了。”
三五十个民工和民工家属的音浪瞬间前赴后继涌了上来。
江闻涛拍了拍手里的大喇叭，正要说话，手里的大喇叭好死不死地罢了工，愣是一点声音都没了。
“哥，要不叫警察吧！”埋在人群里好不容易脱困的刚子喊了一嗓子。
江闻涛来不及骂他，周围的民工呼呼啦啦的声音倒是一下子齐整了。
“找警察！找警察！我们要找警察！还我们血汗钱！”
江闻涛隔着里一层外一层的人群冲着刚子喊道：
“你小子！”
刚说完这三个字，没了生气的大喇叭忽然起死回生，无限扩大了他后面几个字的声音：
“想死是不是？叫什么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