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急救
顷刻之间,再也不受控的人群呼啦啦地冲上去要揍江闻涛。江闻涛本能地扔了倒霉的大喇叭,撒腿就跑。
自己居然在三十四岁的年纪和一群成年人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这个荒诞的念头飞快地划过他的脑海。他甚至有些混沌地想问自己,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混成了一只被满工地老鹰抓的小鸡?
在成功地闪躲完左一记棍子和后一块板砖之后,老鹰们的速度忽然就减缓了下来。就在江闻涛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锤炼出轻功窜上脚手架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个带着很重口音的声音喊道:“别打了!孕妇昏倒了!”
所有人窜到四肢百骸的血都在那一瞬间凉了下来。江闻涛瞬间就从一个小鸡仔长成了脑袋上顶着大鸡冠子的鸡首领,快步走到了声源处。
“刚子!打120!快!人群都散开!”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看着那位倒在自己民工老公怀里的年轻孕妇。那个叫小铁的民工是这群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他怀里的老婆看着更年轻。
孕妇的嘴唇颜色有些紫。江闻涛心里顿觉不妙,他再次驱逐了一遍人群,总算给夫妻二人空出了一块空间。
“兰花!”小铁喊得不响,但撕心裂肺,顺带也撕开了江闻涛心里的一道口子。
烦死!他心里想,女人能不能不要叫这种名字?兰啊,琼啊,天底下就只剩下花了吗?长命的东西多了去了!谁他么想的这些烂名字!
“赶快把她放下!”他的语气近乎凶狠,“你抱着她,她更没法呼吸了!”
小铁抬起头,眼睛里写着单纯的无措,抱着自己的老婆显然是他此刻觉得的最有安全感的方式。
“让她平躺下来!我教你急救!”江闻涛的语气更凶狠了。
也许是出于平时的顺从,小铁最终听话地把自己老婆放在了地上。
旁边一些女人的声音稀稀拉拉响了起来,江闻涛回头扫过去,一个眼神竟然把所有的杂音都压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人群,刚子抖抖霍霍,好不容易向电话那头的急救人员报完自己的地址。又急急忙忙地把电话递给江闻涛。
“喂,嗯,急救我会。”江闻涛简短地对着手机应答了一句,冲刚子使了个眼色,刚子赶忙拿过手机,站在旁边保持着电话接通。
江闻涛四周环顾了一下,找了一个略宽的板子放在地上和孕妇平行的位置。又拿了一块石头,在板子上画了几个圈圈。
“这是她的嘴巴。这是她的……”他顿了一下,还是说道:“胸部。”
人群里很快爆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
江闻涛没有理,看着小铁此刻毫无主张的脸问道:“要不要救媳妇?救就听我的!别的不要管。”
小铁犹豫了一下,还算配合。但是江闻涛刚刚演示到对着病人嘴巴吹气的时候,他就坚决不干了。
“你自己老婆!亲个嘴怎么了?老婆重要还是给人看重要?”
小铁疯狂地摇着头,摇得像个巨型拨浪鼓。江闻涛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脑子里鼓胀的神经都快被他摇出来了。
“亲!对着她吹气!四口!吹完了按她这里!”江闻涛指着自己板子上示意胸口中间的位置,“做!你不做就是我做!你自己选!”
人群再次要蜂拥上来,江闻涛早有准备地举起板子横扫了周围一圈,像是个端着冲锋枪的战士。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眼前这群人的敌人。
“谁再过来!谁过来就是杀人的凶手!”他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喊道。
“给我做!”他又举着板子,用自己唯一剩下的气势威胁守着自己老婆的民工。小铁最终照着做起来。
急救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响过来的时候,江闻涛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正在震动。
医生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他也听到了刚刚给他打了六个电话都不通之后的父亲的声音,
“闻涛啊!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爸,我不让你带他去同学家了吗?我一会儿就去接你俩去!”
“哎,去什么去啊!还没去就发烧啦!我摸着很烫啊!”
江闻涛猛对着自己的脑袋和头发搓了一把,告诉自己不要慌。
“刚子!”
他把手伸到自己的裤腿口袋里,隔着裤子盲摸出自己那张银行卡,像地下党接头似的飞快地交给刚子。
“密码我一会儿发给你!”
江闻涛大变活人一样把自己从人群里变没了,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车里。
饭团和豆浆还在副驾上放着,不过早已凉了。凉掉的温度,可能都跑到了江帆那个小吃货的脑袋上去了。
“操!”江闻涛又抹了一把脸,飞快地输了几个数字传给刚子,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妈,物理降温!物理降温你不会吗?”江闻涛刚演完孙子,当起儿子俨然又获得了一条新生命。“湿毛巾!浑身擦!这你不会?那我小时候怎么长大的?”
“不许去社区诊所!我马上赶回来!不是,就算我小时候不生病,那你倒是叫我爸去买退烧药啊!药店总认识哪儿开吧?”
“江闻涛你个小兔崽子!你冲哪个吼!”母上大人一嗓子吼出来,江闻涛瞬间成了被废的太子,再也没了说话的机会。
“你吼谁!要喂退烧药你自己去喂!我不喂!他才七岁!退烧药是能随便吃的吗?吃出问题我负责啊?我是他奶奶,又不是他妈!”
“江闻涛谁让你不给他找个妈!都是你的问题!你还好意思赖我!”
江闻涛真的专心开着车,闭嘴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等母上大人数落完了,他又拿出了孝子贤孙的态度,谦卑地应和:“妈,对!你说得太对了!还麻烦您老人家百忙之中给您小孙子赐块湿毛巾!”
母亲连回都没回,直接挂了电话。
江闻涛一仰脖子转了转脑袋,再一看路况,前面不远处已经堵上了。
“操!”江闻涛气得猛拍方向盘,车子响起的鸣笛声瞬间激起路上鸣笛声一片。
“今天撞见瘟神了!”江闻涛龟缩在车里,指车顶怼车底,不知道能骂谁。
车流以介于相对静止和绝对静止的速率不死不活地动着,二十分钟以后,江闻涛的车终于开到了一座桥上。
还好父亲算比较人性化,又给江闻涛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母亲在给孩子擦身体,孩子温度降了些。江闻涛趁机让他去买药,父亲在电话那头一阵安静,大约是受到了母亲的各种威胁之后,父亲难得意志坚定地一口回绝了江闻涛。
“现在都是什么网约车。我刚想出去拦个出租车也拦不上啊!”父亲又恢复到平时那个温吞的声音,“这个点儿,外头堵得一塌糊涂,就算打电话叫救护车,估计救护车都进不来。”
江闻涛挂了电话,浑身不自在,差点把电话扔了。他最后无奈地把自己的电话放到车载充电器上充电。
打开车窗,他看着大桥上唯美的夕阳西下,不经大脑地忽然冒出一句:
“真想从这里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痛快喊完了这一句,他依然龟缩在车子里,眼看着前面车子里走出三两个无忧无聊的年轻小伙子小姑娘,举着手机去到了大桥上。当然,人家显然不是去跳河的。
江闻涛看着这些面色鲜艳的脸庞,脑海里忽然划过下午见到的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干净的脸。好像并不是在今天看到的,又好像是不真实的。
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幻影从脑子里踢出去,就看见桥上的女孩儿忽然往桥尾的地方跑过去。当中一个女孩儿回头一手指着桥下的河边,又回头对着自己车里的司机喊道:“有人跳河了!”
江闻涛觉得自己上辈子很可能是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别人一个指令,自己就有一个动作。
被女孩儿喊下车的司机刚刚走出车里,就感到一个脱得只剩裤衩的男人的身影飞快地从自己身边跑过,刮起了一阵凉风。
“嘭”的一声,河里溅起一阵水花。
事实证明,江闻涛这个八零后还不算太老,再训练训练,或许参加个铁人三项也不是太大问题。毕竟他今天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也完成了长跑和游泳这两个项目,且成绩斐然。
长跑方面,在落后就要挨打的游戏规则下,他成功保持了群组赛第一的好成绩;至于游泳,虽然没人计时,但他游的速度最终超过了某人下沉的速度,最终成功捞回了一张没有血色的脸。
江闻涛一看到那张面色惨白、且目前已经毫无生气的脸。一个下午折腾出来的疲惫变成了满心的怒火中烧。
“拍什么拍!”他愤怒地指着站在旁边几乎要怼着他们脸拍的小年轻,眉毛一竖起来,英挺的五官带来的压迫性气势就有些逼人。
小年轻吓得往后缩了缩。正当他以为江闻涛要指责他冷血,不但见死不救,反而拍视频,因此甚至要把他手机砸了的时候,江闻涛俯下身,开始解躺在地上那个人的衬衫扣子。
“那,那我打120。”小年轻抖抖索索地说道。
“别打了!死不了!”江闻涛眼睛一直盯着毫无生气的那个人,根本没看小年轻。但是介于总共三个人,一个还没有意识,所以大约他还是在和小青年说话:“堵成这样,救护车进得来有鬼了!”
说完这句,他该脱的也脱完了。
“没见过这么跳河的!裤子鞋子都不脱!”江闻涛看着青年被水浸湿的裤子贴身显出的形状,拉链紧闭的裤子口袋那里还显着鼓鼓的皮夹;球鞋带子绑得死紧,被水一泡,花了他好大功夫才解开了鞋带,把鞋子脱下来。
他也不懂为什么,就觉得这个人死不了,只不过是算好了今天来闹他的,绝不能让他过上清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