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洛兰狐族
三人昼夜交替地在石拱门前守了三天,直到第三天夜里,一串时隐时现的铁器声从远处传来。
雁归成同白桓相视一眼,轻声叫醒缈素,雀翎已然化成鸟身躲在雁归成袖中,三人屏息以待远处的妖靠近。
声响混在黑压压的夜中额外沉闷,远处一行人缓缓走来。其中属一位身着白衫之人最为引目。
此人白布蒙眼,又以轻纱遮面,手腕被铁链牢牢困住,随着走动叮当不停,牵引的绳索被走在队伍最前的妖握在手中。
身侧围着两排手持火把的小妖,皆身着黑色披风,披风随寒风飘动,隐隐透出里头的银甲来。
雁归成看着这行人慢慢走近,不好出声,暗暗运用灵力与白桓和缈素说:“倒是棘手了,这群妖里看来只有一位外来的,我们三人就必须要分开。”
白桓两人并无多话,倒是藏在袖中的雀翎不满地挣了一下,惹了雁归成轻拍了一掌。
“我等会用致幻散将这一众小妖引入幻境,缈素白桓你们两人快速将最后那两只妖弄晕,换上衣物。动作要快些,我不能保证致幻散能困住这群妖的首领多久。”
白桓点头同意:“万事小心。”
待人影靠近松林之下,雁归成双手结印,将手中的药末均匀地撒在这群妖身上。
致幻散很快奏效,等到众人开始脚步悬浮,摇头晃脑地往前时,藏身在松林的三人才极快的现身。
“何人?”
突然带有警惕的一声呵斥,让三人都顿住了动作。
雁归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这人为何不被药物影响?
只见那双目遮着白布的妖稳当的转身,面朝雁归成的方向道:“阁下可是要借我的身份潜进洛兰?”
这人声音娇媚,却丝毫不显阴柔,藏在白纱后的面容半隐半现,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位男子,只有身量透出男子的体态来。
雁归成眼神晦暗不明地打量着那妖,并未有半分开口的打算。
那妖继续道:“阁下想靠这种方式潜入洛兰,想必是不想暴露,只要阁下放我一条生路,在下必知无不尽。”
雁归成暗暗挑了挑眉,轻声笑道:“倒是有些胆魄。”
白桓扫了雁归成一眼,继而同缈素将队伍最后的两只妖拖走到暗处,伸手将两人的盔甲扒了下来。
雁归成一步步踩在厚雪上,带着沉重的压迫声,轻声道:“你为何不受影响。”
那妖感受到身前人的靠近,依旧沉声道:“阁下可听过……洛兰狐族?”
白桓套盔甲的手一顿,顷刻间全部思绪都断了。
雁归成亦是一顿,转而继续不瘟不火地问:“洛兰狐族本该在洛兰城里,阁下为了求生是不惜撒这等谎。”
“那已是几千年前的事了。”那妖叹声道,一改先前的冷静,这番模样有些黯然。
雁归成逼问道:“你唤何名?”
“竹潇。”
“竹曦是你什么人?”
竹潇下颚微抬,薄纱底下的脸甚是错愕,过了半晌才道:“是我姑姑。”
中了致幻散的小妖七拐八扭的在原地晃悠,偶尔出声呢喃些什么,手中的火把随着妖的动作颤颤巍巍晃在眼睛里。
雁归成的眸子在火把的映射下晦暗不明,像沉在不见天日的深渊。
白桓看着他一步步往竹潇走近,每一步坚定却沉重,紧接着咔嚓一声,锁着竹潇的铁链骤然散开。
缈素穿戴整齐,转头便看见白桓僵着系披风的动作,视线早已偏到九霄云外,她拍了一下白桓身上的盔甲,催促道:“还不赶快,晃什么神?”
他愣愣地收回目光,赶紧系好身上的披风站在队伍最后。
雁归成将人松开,再将冰凉厚重的镣铐锁在自己身上,轻声道:“你姑姑呢?”
嗓音说不出的暗哑。
脱离了束缚,却没让竹潇卸下一丝沉重,他沉默地看着雁归成站到他本该站着的位置,嗓子略有些沙哑:“姑姑她……消失了。”
只是失踪了便好,雁归成谈不上心口是侥幸居多还是怅然更盛。
“洛兰城中现在是由谁掌管?”雁归成按下心中的烦闷,掂量着致幻散的药效,直言道。
“姑姑失踪之前只留下让狐族搬出妖族的书信,我只知这些年妖族的各大主城都在抓逃走的妖,对洛兰内部不甚了解”
想是雁归成几人并无恶意,又提了他姑姑,竹潇此番倒是知无不言。
他摘下脸上蒙眼的白布和面纱,一双眸子十分清明,既不是失明,那便是这群抓他回来的妖刻意为之了。
他将白布和面纱通通系在雁归成脸上,又将身上的白纱脱下换给雁归成,待一切准备妥当后,才退回到三步之外,继而往雁归成袖口看了一眼,道,“还望阁下藏好身上的雀儿,妖族境内若是遇上飞禽,下场会极其惨烈。”
雁归成倒是丝毫不惊讶他知晓雀翎的存在。
视线被全然蒙住,他感受到手上的铁链晃动的频率小起来,应当是致幻散的功效将要散尽。
“回你族中去,九尾狐族竟能被这几位无名小卒抓住,何时才能担起狐族重担?”
明明是训斥之言,落入竹潇耳中却像极了长辈的教导之意。
站在雁归成左右的两排小妖摆动的弧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致幻散药效散尽。明黄的火把晃在雁归成白雪融为一体的衣衫上,也隐约晃在他脸上。
竹潇退回漆黑的松林中,缄默地望着雁归成越来越远,突然,火光晃火他耳后,只见金光一闪。竹潇的双目骤然一缩,乌黑的瞳孔瞬间变了赤红,他重重地跪倒在地,双手搭在胸口往下一拜。
双唇微动,却未透露任何声响,死寂的夜里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恭送,尊上!
待一行人走到石拱门前,走在队伍最前的妖从腰间掏出令牌,令牌在门上停留一瞬,石拱门的结界瞬时大开,首领硬扯了铁链一下又重新启程。
雁归成双眸被白布遮盖,猝然被人强扯着往前,整个人瞬时往前踉跄一步,差点载倒在地,手腕也被硌得生疼。
他暗暗咬紧了牙,恨恨在心里咒骂一声。
倒是周围的两排小妖捂着肚子笑起来。跟在首领左侧的小妖道:“不直说九尾狐族乃是狐族的嫡系子弟,怎的这一个男狐狸倒是必我们狼族的女妖还娇弱。”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又引起一阵哄笑声。
雀翎在衣袖中上蹿下跳,若不是雁归成牢牢将袖子捂住,怕是早起飞出去将人啄瞎。
突然,队伍后列传来一声惨叫,接近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众人停下脚步。
只听见一声怒骂道:“你是不是找死?”
“对不住,实在是夜太黑看不清,我还当踩了什么不入眼的东西。”
声音轻慢淡然,雁归成蒙了双目,听得更为真切,是白桓的声音。
摔倒的那人更在暴戾起来,抬手便要打下去。
“住手!”前头的首领冷冷道,“都跟着出门办事还不利索,看清脚下的路,也管好自己的爪子!”
首领呵斥完又转身向前,和雁归成差了很长一段距离,铁链绷直在中间。
他被铁链牵着跨过拱门,里面骤然暖了一截,倒是让他不禁皱了眉。
前头再次传来那妖尖锐的声音:“戾蒿将军,这九尾狐族交上去,城主若有封赏,兄弟们可仰仗将军提携一二!”
戾蒿冷哼一声:“净想着这些身外之物,本将军哪次又薄待了你们,往年那些媚妖还不够你们嚯嚯?我可告诉你们,九尾狐族你们可碰不得,这次上头特意派了使者来接,就是城主也不能多瞧一眼。”
雁归成转动着被铁链硌的生疼的手腕,听着前头的谈论只觉得索然无味。
他暗暗调动法力,越过队伍中间的妖,直接传入后列的白桓耳中:“我的眼睛看不见,周围现下是何般模样?”
突然贴近耳旁的声音让白桓愣了一瞬,他借着火光细细打量周围,运用法力道:“这里还未入城,有几处烧得只剩灰烬的土堆,数不清的动物残骸散落在地。”
又想到雁归成蒙住的双眼,磕磕绊绊地补充道,“你……脚下注意些,步子尽量迈大些,我帮你看着路……不用怕。”
显然是不惯说这些关怀之语。
用法力传递的声音能直接传递进那人脑中,像是……贴在耳边诉说。
白桓平静难以忽略担忧的语句落下,雁归成才堪堪后悔,强压着胸口不正常的挑动,波澜不急道:“你多注意两旁的树,可有何不同?”
白桓这才将视线落在树梢,一边稳当地往前,一边慢慢地下移视线,须臾才道:“不知是否是火把的缘故,这些树看上去都树叶枯黄,树皮亦有大片脱落。”
雁归成静静地听着耳畔的描述,白布下的眸子沉得更深,脑海将白桓的一字一句还原。
黑雾临空,遗骸遍地。他看不见白布之外洛兰的残破之像,又好像比未遮白布要看的更清。厚雪落地即化,死者的苦痛连厚葬都不做到。
耳边像是有无数的冤魂在嘶吼,他们伸出手来,在撕扯尚还滚烫的心脏。雁归成脚步略缓,心中的闷痛让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白桓急声道:“发生了何事?”
过了良久,雁归成才缓和过来,略带笑意地回道:“无碍,多谢你,白桓。”
“在石室里你让我这般称呼你,现下还做数吧?”雁归成笑着道,“加上上神二字还是太过疏离了些。”
“作数。”
铁链在手腕的磨蹭始终不停,戾蒿明显是刻意为难。雁归成每往前跨一步,戾蒿便要狠狠地拉开距离。
雁归成咬紧了牙,手腕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淌过。他知道,这是双腕被磨出了血。
不知走了多久,夜里的黑雾尽数散去,灰白的天色透过雁归成眼前的白布慢慢爬上眼帘。像是已经进了洛兰,晨起的小贩在大道两旁卖力地吆喝。
雁归成感受到周围细小的灵力涌动,头顶却一片空寂。他想起竹潇交代的那句,牢牢将雀翎按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