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使
白布下的视线彻底明亮起来，彼时已然天光大亮。雁归成只觉手腕的铁链一顿，松松垮垮地垂落在地，刷刷地击起一阵声响。
众人停在一间五进的院落门口，视线不由自主地定在雁归成身上，好在白布和面纱遮了雁归成大半张脸，倒是未让人发现端倪。
白桓亦抬目，望着雁归成尚在淌血的手腕心口一跳，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怒意幡然充斥头顶。
“把你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收收，不要他前功尽弃。”缈素沉沉的嗓音传入白桓耳中，带着警告和安抚。
戾蒿站在队伍最前，自是未看到这一幕，高声道：“诸位兄弟且回去休息几日，此次我们尊上特派上使前来洛兰。待城主将贡品交于上使，自会设宴褒奖各位！诸君辛苦！”
白桓连忙跟着众妖抱拳：“多谢城主！多谢将军！”
恭敬说完，众妖又齐齐转身。白桓动作稍慢一步，好在未造成大动静。
“你们这两日去城中多转转，务必打听出近百年间，主城可有派使者前来洛兰。”雁归成被铁链牵着进了院子，白布遮了前路，便只能凭着铁链的牵引踉跄着往前。
手腕处疼得他不得不咬牙道：“戾蒿妖力虽高于普通小妖，却不足以降服一介神官……嘶……”
前头的戾蒿又是一拉，铁链骤然绷紧，圈在手腕处的镣铐已然嵌皮入骨。
白桓闻声心口一窒：“身上可带了药？”
雁归成愣了一瞬，笑道：“小伤，倒是不至于，法术将养一二便是，人前不方便罢了，”
“小小一位洛兰城藏不下天界神官，再者拾羯屡次下凡探查未果，怕是人已经被带到主城，我这两日先待在这府中，待到守卫放松戒备，再出来同你们回合。”雁归成由着铁链的牵引，同白桓两人的越来越远，交代完这些便收了灵力。
“拜见戾蒿将军！”
两道女声在雁归成耳畔响起，随着戾蒿轻声示意又接连退下。
他一路跟着戾蒿往前，周遭拜伏的声音不断，又行了数百步才停下。
“洛兰狐族……”戾蒿沉着声笑，手上一使力，将雁归成整个人拉至身前，俯身要去掀他脸上的薄纱，“都道狐族艳绝无双，尤其是男妖，更是绝艳非常。”
雁归成往后退了一步，白布下的眸子沉如冰霜，凛声道：“仔细你的爪子！”
“不过是叛逃妖族的叛徒罢了，如今又沦为阶下囚，夜里瞧不仔细，眼下别说本将军就想瞧瞧模样，便是在这将你办了，也没谁能奈何得了我！”戾蒿伸手拦在了雁归成腰上，将人一把揽入怀中。
他另一只手往雁归成面纱上去，就在面纱要被掀开时，外间匆匆闯入一人，当即便在门前跪下，恭敬道：“戾蒿将军，城主回来了。”
雁归成与戾蒿以极危险却旖旎的姿势紧挨，他冷声地笑着：“叫……戾蒿是吧？我记住了。”
笑声清脆入耳，却让戾蒿从心底涌上一阵寒意。
他沉着脸一把推开房门，将雁归成一脚踹了进去，两扇木门重重关上。
雁归成从地上爬起，静静地等着戾蒿将整个房子用灵力覆盖住。
“他回来用得着这么慌慌张张？本将军还能怕他？”
那仆人道：“柳堰上使也一并到了。”
戾蒿低声咒骂一句，紧接着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雁归成摊开袖子，一团火红的东西从里边滚了出来。
雀翎化成人形站在雁归成面前，一张小脸涨得绯红，十分不悦道：“你这颗球怎地还这般烫，我在你面差点闷死。”
许是白桓往里头注的法力多了些，雁归成并未过多留意。
赤红的鲛珠滚回他手里，和晚间在妖界外白桓递给自己时一般温热。雁归成将鲛珠往怀里塞，催动法力将镣铐解开。
双手得了空，雁归成赶忙将脸上的白布和面纱扯开，这才看清这间关着自己的屋子。
一入眼便只剩简陋二字堪言，角落堆了一团枯草，像是留给自己安睡的床榻，蛛丝结满四壁和横梁，腐烂了一脚的桌子，地上隐约还有些干透的血迹，表明雁归成并不是第一个进这间屋子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枯木的腐臭味，实在谈不上舒服。
他抬手时衣衫滑落至手肘，一双已然血肉迷糊的手腕暴露无遗。
雀翎登时愣住，愤愤道：“你就不会用法力遮挡一二？由着这破链子将手刮成这般！”
“你想把那畜生引回来？”雁归成被念得头疼不已，懒声道，“又不疼，就不使那功夫了，若是被瞧见还得麻烦。”
雀翎道：“那我们现在出去？”
“我们不走。”雁归成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柳堰来的人，咱们去会会。”
房屋外的法印正缓缓涌动。
雀翎跃上屋顶，轻轻用指尖戳了法印一下，耳畔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他当即愣了，转身看着雁归成的眼神中带着不解，还有一丝丝委屈。
“都说了让你少动手动脚，你自己给人家修上。”雁归成淡声说完，转身跳下屋顶，瞬时将藏身印往身上一套，双手搭在身后，径直往外院走去。
五进的院子占地极大，雁归成寻着暗涌的灵力过去，穿过形色匆匆的仆人。
藏身印只有同等甚至比施印者法力更高之人才能看破，此时雁归成和雀翎大摇大摆地穿过中门，迎面看见戾蒿绷着脸，跟在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右后侧进来。
“彦冬上使路途操劳，在下特意让下人收拾了西厢出来，上使且休整片刻，晚膳已安排下人备好，随时都可开宴。”
说话之人哈着腰，站在骆彦冬左侧，稍落后他半步，想必便是洛兰的现任城主。
雁归成看着走一步便浑身一抖的骆彦冬，眼中不乏鄙夷之色，喃喃道：“原来是他。”
雀翎不解：“你认识？”
“何止认识，简直不能太熟。”雁归成左手微抬，淡然地转身道，“走吧，既来的是这个蠢货，那便回去吧。”
雀翎一头雾水的跟在雁归成身后，稍快一步走在骆彦冬一行人前面。
只是突然地面一阵晃动，重物落地的声响瞬时传来。周遭顿时响起惊呼声。
雁归成脚步沉稳地往前，丝毫不受身后的惊扰。倒是雀翎实在好奇，顿住脚步转身。
只见骆彦冬肥硕的身子压在戾蒿身上，两人紧贴着地面，骆彦冬的四肢奋力地往上撑，周遭还围着一群下人去搀，竟是半分也未见动弹。
雀翎实在憋不住，捂着肚子跟在雁归成身后道：“你故意的？”
“你小声些，那头猪虽然蠢笨，但是修为不低。”雁归成忍着笑，兀自往前。
果然，雁归成话落，身后便传来一阵怒吼声：“谁在笑？”
“邵良！你若是管不住这洛兰城主府，我大可上报尊上换个人来管！”
待走到来时的偏僻木屋，雀翎才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断断续续道：“不过那冬瓜以前得罪过你？若真是得罪过，这般不痛不痒的倒不是你的作风。”
“还早，得靠着他给我这个贡品带到柳堰城去。”
腐朽的味道实在令人不畅。
雁归成往后看了看稻草堆，将面纱这类穿戴好，还是选择就地躺下。
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传来，雀翎就坐在雁归成身旁看着。
两人在破旧的屋子悠然地待了两天。
第三日清晨，外院突然哄哄嚷嚷地涌入一群人。一眼瞧着约莫十人，每人手中皆捧着漆盘，由戾蒿领着往内走。
雀翎飞快地钻入雁归成袖中。
雁归成并不打算起身，而是保持着被锁着的模样躺坐在地上。
结界一开，丫鬟门鱼贯而入，分作两排站在雁归成面前。
漆盘中的东西一一罗列出来，依次摆放着红衣、凤钗、胭脂水粉，样式备得实在齐全。
雁归成蒙着白布看不见，只听着戾蒿高声吩咐道：“将东西放下，伺候公子更衣。”
雁归成冷声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柳堰上使要亲自见你，又听闻狐族甚会用歌舞取悦客人，便请公子上到前院舞一曲，让柳堰来上使见识见识……我们洛兰独一份的韵味。”戾蒿讥笑着说完，快速蹲下身来，一把将雁归成脸上的遮挡物扯开。
眼前之人凤目微阖，朱唇轻抿，妖冶却不失凌冽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又见那人双眸微抬，眼中那缕威慑同讥讽一同流出，倒是成了整副面孔的生机。
戾蒿不甘示弱地对上雁归成的视线，兴奋道：“不愧是狐族，不用给他上脂粉了。红衣覆凝脂，美人仰素面，多了凡物反倒失了精彩。”
雁归成缓缓站起身，长袖往身后一甩，将雀翎丢至角落。
他双眸带着笑，吐字轻飘飘道：“我好看吗？”
戾蒿只剩木讷地点头。
“待会让你慢慢看个够！”雁归成说完，使了十足的力将戾蒿一脚踹到庭院。
一众丫鬟愣了神，扯着舞衣皆瑟缩不止。
雁归成倒是无心为难她们，吩咐道：“你们将门带上出去，待我穿戴整齐了唤你们。”
房门重重关上，雁归成轻声唤雀翎现身，暗动法力低声道：“我这会怕是带着你不方便，你且去寻白桓，切记不要化成鸟身，我用藏身印给你，待会你就就跟着我出门。”
雁归成一面交代，一面将衣袍换上身，这才发觉，这并不是普通的衣袍。
衣袍实在空荡得厉害，整个腰间的皮肤都袒露在外，下袍倒还算正常，只是上襦不知是用了何等料子，竟比他脸上的薄纱还要轻透不少。
雀翎自然不从：“我不走。”
雁归成身为男子倒并不在意这许多，一心只赶着雀翎，盯着雀翎倔强的模样甚是无奈。
“天界不能踏足妖界是历来的规矩，虽说我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可若是你在席上被人认出，我不得不分神救你。”雁归成道，“我能暴露真身，因为我还算半个妖界之人，可白桓和缈素不行，妖界这些年变化实在太大，我不能冒这个险。”
雀翎红了眼眶，别过脸道：“那就别救我，若是我不在你身旁，你遇上魔族怎么办？你的法力就不能用了。”
外间传来叩门声，丫鬟焦急道：“公子可收拾妥当？”
情况实在焦灼，雁归成重重将人一推，狠心道：“我是你主人，你得听话，若是带着你还平添累赘，你听我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