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黄沙
混沌中，凌逍好像跌进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里。
艳阳高悬，百里无青。
一缕清风缓缓走过，带起一点粗犷的沙砾。
凌逍沉沉倒入沙中，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扣进粗砾的黄色。
那里有一道明月，弯弯割魂魄。
凌逍面色呆滞，毫无顾忌地踩进肮脏的水洼，白靴很快被泥水包围，被泥点作画。
他直直地往前走，好像永远走不出这坑小小的水洼。
既然抬着头，那是要追逐月亮？
凌逍不知自己前进的方向，只感觉月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尖，脚下越来越重，越来越湿。
水洼沸腾，大大小小的水泡咕噜噜冒出来，水洼涨得有水泡那么高，扩得有水泡那么远。
很快，凌逍就站在一片及膝高的水池中了。
又或者是他变小，小小的水洼也成了可以淹没他的存在？
靴中明明灌了水，下裳明明已湿透，双腿整整齐齐没入池中，他却感受到一丝久违的轻盈。
凌逍伸出湿漉漉的双手，继续在冰凉的水池中行走。
清风将他湿润的、带着污迹的双手吹干，似乎在奖励他的听话。
弯月颤抖了几下，整个世界也跟着颤抖，凌逍无动于衷地看着抖动的月亮。
“逍……凌逍！”
凌逍无法控制地抖动，浑身软绵无力，手臂那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禁锢，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猛地睁开眼，什么都没有看清，又被刺目的毫无遮挡的阳光逼得拉上眼皮。
“唔！”
“哦，忘了。”青风的声音如此清晰，并且带着若有似无的调侃。
他被放到了炙热的沙中，接着又被抓着脑袋移到了一块温暖紧实的地方。凌逍可以保证，这是青风的腿。
很快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音，青风似乎脱掉了上衣。眼前的红色明明暗暗，没多久暗色不动，他的脑袋都清凉不少。
“准备好！一二睁眼！”
凌逍跟着节奏缓缓睁开眼，入目就是一片深蓝色。
凌逍还在出神，李青风的脑袋就迫不及待顶过去：“感觉如何？”
凌逍看着李青风放大到倒立的脸，倒也觉得俊俏。
“还好。幻境破了？”凌逍的声音沙哑很多。
“与其说破了，不如说君莫离将我们赶出来了。”
“赶出来……怎么说呢。”凌逍反手轻轻拍了李青风的腿部。
“多俊的小伙子，怎的做出这种事来。”李青风还有精力调侃凌逍。
“那我们进不去了？”
“嗯，”李青风有些沮丧，但语出惊人，“刚醒时，我被埋在黄沙里，数里无人。就想，能不能先进君莫离，等准备好了再出来，可是人家不给进。没办法，不过幸好把你这颗萝卜挖出来了。”
“萝卜？”凌逍侧过身，试图将腿从烈阳的炙烤中解放，但上衣不够大，根本缩不进来。
“你当时就剩个脑袋，我就想，那边怎么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还飘丝。跑近一看，啊呀，是凌少爷啊。然后赶紧给刨出来了。”李青风语调奇怪，倒先把自己给逗笑了。
凌逍笑得无奈，就着侧躺的姿势锤了几下他的腹部。
“嘶！”李青风露出痛苦的表情。
凌逍吓了一跳，完全错过他眼中的戏谑，将他扑倒。
“伤到哪里？我瞧瞧！”凌逍还顶着李青风的外衣，就要动手扒掉李青风还算整齐的中衣。
李青风有些发懵，但还是牢牢守住衣服，道：“不必，其实……”
“我看看。你平日受伤都是默不吭声，我瞧瞧严不严重。”
李青风眼神发虚，缓缓开口：“真的不严重，就是……”
凌逍有些急：“不严重你会那样……”
装的？
凌逍万没有想到，李青风也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时候。
“给我看看。”凌逍眼疾手快，将他的中衣扒下。
“不行不行不行！”李青风紧紧抓住里衣，誓不松手，摇晃的脑袋都能刨出一个小小的沙坑。
“给我看。”
“不行不行。”
对峙，两双手紧紧叠在一起。
“我错了我错了。”李青风首先认输。
“什么错了？受了伤怎么能说是错？”凌逍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誓要让李青风尝到教训。
“不行不行不行。”
“那公平一些，等会儿我也脱掉！好了，不要闹，赶紧扒、脱掉。”
“不行不行不行。”
“青风，我的上半身，你也看过吧？”
“嗯。”
“所以，不必害羞。”凌逍循循善诱。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行。”
“怎可说自己不行！”凌逍抽空弹了一下青风的额头，无奈笑道：“那我先脱？”
李青风眼瞧着凌逍已经脱掉外衣，不像开玩笑，赶紧扑上去：“穿好！我没什么大事！”
凌逍眼疾手快就要扒下李青风的里衣，被他早有准备的双手紧紧锁住。
两人沉默地坐在黄沙之中，相互使劲。李青风首先露出吃力的表情。
他本来力气就不算太大，先前顶着烈日寻人刨人，消耗的体力至今没有补回来。凌逍虽然虚弱，但情况比李青风好一些。
李青风感觉自己在劫难逃，心生一计。
他突然低下头，沉默松手。
凌逍心头一跳，默默愧疚反思，正要帮他穿回去，只听李青风轻声说：“我与凌少爷不同的。”
凌逍眼皮直跳，急忙道：“不是、我们怎么不同……我们……”
李青风将头偏向一侧，声音带了点沧桑：“自懂事，我就发过誓。我的身体，只能给我未来的伴侣看。”
青风拨开迷雾。
“唉。可能凌少爷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我也给你换过不少药……”
“等等，”凌逍收回手放在膝上，严肃道，“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吧……其实……”李青风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不敢贸然穿衣。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
“请让我成为你的伴侣。”凌逍语出惊人，李青风僵了片刻，“卡卡”将脑袋转回来。
“等等，其实我没受……”
“这是反对吗？”凌逍露出受伤点表情。
“不是，其实我……”李青风语无伦次，但没有拒绝他的意思。
“哦。你也同意了。”凌逍了然。
“那就让身为青风伴侣的阿逍，帮青风看伤吧！”凌逍迅速上手，李青风任他将自己的里衣扒了下来。
“阿逍，你可确定？”
李青风的上身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皙，裹着紧实的肌肉，在烈日下好像发着光。
凌逍没敢多驻目，直直向他腹部看去。那里有一块有别于其他肤色的青色痕迹。
凌逍轻轻摸上去，李青风的腹部缓缓收缩，似乎不想被他碰到。
凌逍抬头，将他受伤的表情亮出来，李青风别来眼，悄悄前移，把腹部送到凌逍手上。
凌逍深感欣慰，轻轻抚摸那块淤青。
“怎么回事？”凌逍环顾四周，并没有尖锐的物品。
凌逍已经克制自己的语气，但他知道还是不够。
“啊，就，”李青风缩了一下，“把你扒出来的时候……你脑袋挺硬的，很厉害！”
凌逍默默收回手，背过身去，声音都低下来：“抱歉……原是我的错。若我当时抓紧你……抓紧的话……”
李青风衣服都来不及穿，赶紧爬过来安慰，坚实的臂膀白花花地落到凌逍面前。
“不是阿逍的错。我也没能抓紧。也是我太用力。幸好你没受伤。”李青风的脑袋也毫无顾忌地搭了上去。
一切好像不一样了。自凌逍说出那句话后。
请让我成为你的伴侣。多么沉重的请求啊。青风却轻巧地接了下来。
“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
“嗯。”
“会一直在一起。要一直在一起。”
“嗯。”
“青风，好好回答。”
“嗯。”
“青风，你不喜欢这样？”
“喜欢。”
“多久之前。”
“嗯……”李青风的脑袋在他脖颈动了几下，“好像好久——好久之前。”
“那之前是多久之前，我们认识没多久哦。”凌逍偏头，笑看看青风有些苦恼的表情。
“我们认识那会儿……当时就觉得，啊，如果是这个人，那我愿意与他共赴。但是，这种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了。”
“你没说过哦。”
“说了，你肯定会离我远远的。”李青风突然压低嗓子，“什么人才见面就这样！”
“我才不这样说话。”凌逍笑着倒进李青风的怀里。
“这么说，我能更早明白？”
“不是吧？”青风的脑袋还搁在凌逍颈间，低低笑出来。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你若想先走一步，我会把你拉回来。”
“哇，这么厉害。”
“嗯。”
“你不后悔？”
“诶？这种事，肯定是郑重思考的，怎么会轻易后悔？”
“你的郑重思考好像有些短。”
“那我现在郑重思考一下。”说着，李青风收回脑袋，端正坐好。
“我等你。但请不要太久，也请不要说出我不喜欢的答案。”
“哇，好生厉害。”
凌逍眼神闪烁，帮青风穿好衣服，两个人好近好近。
“可以吗？”
“嗯。”
凌逍轻轻凑上去——都有些干燥，但还算柔软。
凌逍双目晶亮，看着无措转身的李青风，等待着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