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投怀
凌逍握着拳头，一点一点没进坚硬的树干。不知是修者强悍的体质在这方世界受到压制，还是这棵树本就坚硬非常，凌逍的拳头“咯吱咯吱”响，但无法前进半点。
他收回手，上面沾了一些棕色的碎屑。凌逍握紧拳头，蓄力重重打下去。树干微晃，绿叶簌响。他收回微痛的拳头，碎屑掉落，树干被锤的地方一点凹陷的痕迹也无。
他松了松微红的拳头，将腰带扯下，在手上缠了几圈，深深吸气，重重锤下去，一拳紧接着一拳，树干没有停止过晃动，绿叶没有停止哀响。
凌逍沉默着砸着粗糙的树干，手指的疼痛逐渐变得尖锐潮湿，青色的布料泛着温雅的光泽，渐渐给树干染上一层新亮。
凌逍感觉那股违和的感觉越来越弱，好像这棵树本就在这里，从没有或曾有过属于李青风的气息，但是，现在逐渐变成了一棵普通的树。
他不停地砸向树干，无力感受着那股气息转移到离他最远的树上。
他开始犹豫，现在这已完全是棵普通的生长于草原的树了。
他锤砸的力度不知不觉减弱，尖锐的疼痛和湿重感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的拳头越来越慢，他的思维越来越迟钝。他的目光开始转移，停驻在远方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的双脚轻且缓地移动。
这是幻境。
一切皆可不真实。
他有神的双目逐渐蒙上雾障。
与别处不同的清风轻轻飘过。
如此熟悉的风，轻易揭开他眼中心头的迷障。
凌逍不再迟疑，扯下潮湿的布条缠到左手继续重复锤击原本的位置。
他瞥了一眼右手的惨状，有些感慨。
“什么树这么硬？这能锤烂多少啊……”
每隔一段时间，清风都会准时赶到，吹散他的疲乏和迷茫。
树干逐渐凹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坑。
这个坑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第六十回清风，凌逍停了下来。他的双手恢复能力还很强，勉强没有烂掉或者露出白骨。
他绕树转了一圈，只需要再来一拳就可以将树打穿。
那股强烈的违和感，在这两个月中换了七次，只有一次回到这棵树上。现在正停留在离他稍远的树上。
清风如期而至。
“第六十一次。”凌逍闷哼一声，重重锤下去——
“喀喇！”
破碎的碎片扎进他的右拳，尖锐的断面划伤他的皮肤。
他猛地将手收回来，洞的对面没有他所希望的光景，只有早看腻了的蓝天青草。
凌逍脱力，瘫坐在树旁，眼睛闪着明亮的光泽，紧紧盯着另一棵树。
温热的鲜血滴滴答答淌进草地中。
凌逍盯着那一缕缕流动的血线，没有一点包扎的心思。
青草像绿色的浪花，轻声调笑。
“啊——青风，本少爷可是很努力啊！”
“青风！”
“不能轻易分开啊……”
“不能轻易分开……”凌逍嘟囔着，在树荫之下，久违地进入梦乡。
什么掠过平静的湖泊，掀起一点涟漪，把凌逍的双眸惊醒。
他迅速站起身来，小小的树洞发着温暖的光，不同于这片草原的光，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凌逍毫不犹豫将拳头送过去。
一只温暖潮湿的大手毫不嫌弃地包住他血迹斑斑的拳头，用力一扯——
天地混色，青蓝相融。
他在漩涡中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幸好那只手不曾松开，最后他被紧紧拉着掉进了一个氤氲着血气的怀抱。
“啊，这是谁家的少爷呢？”
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伤痕，道：“投怀送抱，何必带着一身青草血气呢？”
凌逍抬起头，是李青风揶揄的花脸。
“这位公子，倒是把脸擦干净些，红红白白像什么样子。”
“凌少爷这双手也伤得不轻。”
凌逍轻轻碰了一下李青风左手结了点红痂的伤口。
“嘶！”
“李公子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那凌少爷何时从不过如此的李公子身上下去？”李青风松开双手，撑在地上，一眨不眨看凌逍从他身上爬起来。
凌逍有些莫名的情绪，看不得李青风，总要装作忙碌的样子，或者看向别处。
凌逍坐在松软的土地上往后看。
那里也有一棵大树，树干中间被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里里外外都是斑驳的红色痕迹。
那已经是一棵相当普通的大树了。
“疼么？”
“疼么？”
“我在问你，不要闹。”
李青风轻笑一声，道：“我也在问你，没有闹。”
凌逍猛然扎进他盈满光芒的眸子，心头一跳，慌忙转开眼，看向遍地矮小的栀子树，韧白的花朵大咧咧从绿色的叶丛露出来。
“啊，这就是栀子花吗？”
“嗯。不过香气有些奇怪。这么大片，没道理香气还这么浅淡。”
“你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气味太浓熏得难受。不过在这里待得有些久，真有些受不了。”
“嗯……”凌逍深吸一口气，道，“香气好淡……”
“你那边是什么？草原么？”
“嗯。”
“青草的气味很浓。看来阿逍很喜欢草原嘛。”
“毕竟是幻境……青风！”凌逍正望着那片花田，遥遥望见黑色狂风裹着漫天黄沙席卷而来，深蓝的天空都被撕成可怖的碎片。
李青风回头，也看到那番毁天灭地的景象，倒一点都不慌。
“无碍。大概是幻境破了。”
“这比预计快太多了……”凌逍有些遗憾。
“嗯？阿逍什么意思？”李青风在他面前挥动右手，手掌有很多深入皮肉的掐痕，边缘扣着深色的血迹。
“这么快离开君莫离的极为少数，本以为以我们的能力要久些……”
“嗯。机缘巧合罢了。怎么，你不想早些见我？”
很想的。很怕你出事。
凌逍张开嘴，道：“青风竟然没有担心过我么？”
“一开始很担心。后来，砸树太投入，完全忘记了。”李青风有些不好意思。
看样子是真的。
“青风为什么砸树？”
“嗯……”大概是有些远，李青风思考了一会儿，道，“刚到这很担心你，叹了口气。隐约听到你的声音从哪里传过来……然后发现这些树有些不对劲，就决定——”
“一棵一棵砸，直至找到你。”
“你砸了多少？”
“十个多月，□□棵吧……最后一棵，刚砸通你就来了。”李青风语气上扬，将近一年的时光被他一语带过。
“十个月？你，一直……”
李青风看到凌逍惊惑点表情，意识到了不对：“阿逍待了多久？”
“两月有余……”
“诶？”李青风看出凌逍的不对劲，强行装出愤怒点样子，“君莫离怎的差别对待？怎么，偏好少年人吗？！本公子二十年前不也……”
凌逍拉住李青风，道：“我没早些来……”
李青风反手将凌逍稍小一些手抓住，道：“无妨无妨。幻境罢了，不一定真有十个月。”
“青风……”
“君莫离……这地方好有意思！不是吗？时间都能不同……或许只是我们的错觉？”
“错觉？青风，你是如何辨认时间的？”凌逍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李青风抬手指了指被黑色沙暴毁了将近一半的深蓝色天空，道：“这里有日月交替。风雨也有过。嗯……没感觉过快或过慢。阿逍不是？”
“不。我那边一直阳光灿烂……几日后会有一缕清风在固定时刻出现。时间的感受和你一样。”
“清风！”李青风突然笑了一下，凌逍不得不别开脑袋。
“诶？过分了！”李青风放开凌逍伤痕累累的手，就要站起身，被凌逍拉了下来。
“算啦算啦。就要来了。”
黑色的沙暴已经撕碎了大片的天空，一切植物也被勿囵绞碎，无措地卷入黑暗。祥和的花田与无际的深渊行成强烈对比。
“行吧。”李青风盘腿坐下来，静静等待着黑色风沙。
“青风可怕？”
“不怕。”
“一切都是幻境。”
“嗯。”
“只是我的所想。”
“所想？”凌逍看着那毁天灭地的黑色沙暴，有些担忧，“破坏力太强了些。”
“嗯，干干净净嘛。”李青风一脸坦然，他看凌逍面色不好，将凌逍的手拉过去抓好。
“不用怕。它不会伤害你。”
“那它会伤害你么？”
李青风愣了一下，笑道：“不会。”
“现在不会。”
“不够，永远都不会。”凌逍抓牢李青风的手。
“抓好。无论如何都不要松手。”
“如果想要永远……”
黑色近在眼前。呼啸的劲风将他们的发丝卷得乱舞，声音也断断续续。
“那你……看着……抓好……散……”
凌逍想要回应，灌了满嘴的风沙。
李青风又咳又笑，挤出几滴幸灾乐祸的眼泪。
凌逍憋闷，狠狠抓紧他的手，自己的手也顺便“喂”了好多“嘴”的风沙，有些疼。
黑风将他们卷离地面，混着黄沙狠狠锤打他们，似乎要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把那九棵还是十棵树的份讨回来。
凌逍感觉两只手逐渐分离，只能用力捏得更紧，更紧。
两只手紧紧交缠，在肆虐的风沙中爆开血色的伤口。
血滴在凌逍眼前扫过。
接着是无尽的幽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