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愣了一会儿,江晖铆足了劲儿怒吼出声:“顾鸿朔!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顾鸿朔见自己一时言语冒犯,又不知怎么找补,也愣在那里,面上似有后悔的神色。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正当顾鸿朔打算夺门而出的时候,江晖突然笑出声;“是不是修道之人的脑子同常人不太一样,顾道长莫非是修道修傻了。”
顾鸿朔沉默了一会儿,生硬地说道:“方才多有冒犯。”
“冒犯倒是不冒犯。”江晖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事一般,一脸促狭的笑,“顾道长,等出去之后,你同我去京城玩吧……不对,我现在无诏不得进京……那我们坐水路去苏杭好不好?”
见顾鸿朔还是不答话,于是江晖又笑嘻嘻地道:“顾道长是喜欢深闺秘闻还是别的什么?苏杭之地富庶,越是高门大户,那些事便越多。说起来,顾道长去过烟花……”
“阁下!”顾鸿朔见江晖说得越发不堪,不由地喝止住他。
江晖是个极会看人脸色的,说白了也就是个怂货,立马收敛了:“玩笑而已,江晖嘴上没个把门的,若是得罪了道长,请道长海涵。”
顾鸿朔强行绷着神经在此地逗留许久,睡眠也不算太充足,但精神一直挺好,也不见疲像,这会儿倒像是累得不行,有些萎靡:“阁下若是没什么事,贫道先回房了。”
说着顾鸿朔又看了江晖几眼,他自小没见过坤泽,难免好奇,但是他未曾想原来坤泽是这个样子的——长得好看,闻着也香,就是浑然没有身为坤泽的自觉。
江晖歪头看他,仔细确认顾鸿朔有没有被他那些孟浪的话惹恼。看见顾鸿朔面上是无奈更多些,于是他非常心安理得地点点头道:“那江某便不送了。”
以为这次尴尬结束会面之后,两人能好一阵子都不碰面。结果第二天两人还是撞上了,江晖只是闲着,他又不是刻苦勤勉的原主,根本看不下去书,想着九月已至,想去看看西厢房边上的大桂树开了没有,开了的话便折几枝放在花瓶里。
于是江晖远远地便看见顾鸿朔站在耳房门口——自从上次放了玉佩,江晖便用了新锁将这里锁住,嘱咐下人不许任何人进出。
“顾道长这是又要用剑劈门了?”
顾鸿朔回头,见是江晖,面上便不太好看。江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顾道长想进去叫我一声就是了,我这还留着钥匙。”
“虽然那群尸体指向复活禁术,但是还是不能断言,就是江老太爷供奉的这个东西……”
顾鸿朔顿住了,江晖却在这沉默里点头道:“好,我开了这门,我与顾道长一起看看。”
他俩应该都没有猜错。
那个玉蟾蜍,便是以命换命邪术的引子。
顾鸿朔上前仔细一看,前几日扔在这里的玉佩竟然像一个活物一般,与那只白玉蟾蜍融为一体,像是想要急切回归母体。
江晖默念:“以璋珲美玉为引……”
“可是这玉佩,是我爹送给我的。”江晖不敢细想,“你是说,我爹原本是想,让我换月娘起死回生?”
“恐怕正是如此。”顾鸿朔说道,“可这里离西厢房太近,阁下之前是否说起过,西厢房是江昀少爷住的?”
江晖不禁觉得冷汗漓漓:“我大哥是住在西厢房,道长是觉得……”
“只是猜测。”顾鸿朔说道,“江老爷虽然戴着玉佩,但是离这尊玉蟾蜍远,而这尊玉蟾蜍的煞气先行一步感染了江昀少爷,这才导致江昀少爷早夭。”
“我大哥是个很好的人……他走的那年才十三岁……”江晖哑着嗓子,原主的记忆让他有些触动。
原本的江晖非常冷淡怕生,他勤奋刻苦,但是旁人提起江家两个孩子,总是提起江昀多一些。江昀天资聪颖却性格活泼,最爱拉着弟弟到处闲逛。江昀一边和他说圣人之言也有疏漏之处,弟弟不要读书读傻了,一面和他去厨房要了两个地瓜说要烤着吃,差点把院子点着了。
两个人一起挨了江卯正一顿打。
但是江昀没有泄气,拉着面无表情的弟弟,今天溜出去看市集,明天爬出掏鸟蛋,大后天看见有人背着蛐蛐儿篓叫卖,买了两个,然后两个熊孩子在后山漫山遍野找蛐蛐儿。
哪怕挨了打,江昀也会护住江晖,努力用圆圆的眼睛瞪江卯正:“不关弟弟的事,是我贪玩拉着弟弟胡闹。”
就算江晖是冰块雕出来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唯一能算得上亲昵的,就是他亲哥江昀。
江昀走的时候,江晖才7岁,还不懂离别是什么意思,他摸摸哥哥的脸蛋,想说今天下人又帮他编了一个蛐蛐儿笼,想哥哥和他一起去后山玩。
然后很快就被仆妇们抱走了,江晖不懂离别,只觉得母亲哭得很吵闹。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哥哥是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的。
“既然我爹他用了邪术,那么除了这个,也一定也有其他的证据。”江晖飞快说道,“道长现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来。”
说着江晖就往书房跑去,如果说他父亲要藏些什么东西,那么一定是藏在书房的暗格里。这个暗格需要江府的私章,也就是说,需要江府历代的老爷才能打开。
江晖从荷包里拿了私章,冲向书房暗格,他一时间居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哆嗦。
好容易打开了暗格,江晖果不其然在里面找到一本名为《生死灵通密要》的拓本,江晖随意地翻了翻,就能看见各种诡异方法,比一般人以为的禁忌之术还要歹毒百倍。
而江晖拿出这本拓本之后,下面居然连带着一沓的信——是江卯正写给月娘的信。
一月一封的频率,先前还是各种哀思,之后就变成家长里短,诸如一些孩子又长大了,家里桂树又开花了,甚至一直写到他病重的前一个月。
等顾鸿朔找到他时,江晖将这本拓本摔在顾鸿朔怀里,他似乎没有力气说话了:“是这本吗?”
顾鸿朔翻看了两页,点了点头:“是这本。”
一整天江晖看上去都恹恹的,茗兰儿也不再身旁伺候,顾鸿朔只好留在他身边陪他。
茗兰儿不在身边伺候,江晖也没心吃饭,他来这里好几天,时常饥一顿饱一顿。倒也不是江府短着他什么,只是这人挑食得很,前几天还装模作样地乖乖吃完,这几天算是原形毕露,经常试图把馒头塞给家丁。
只不过这次顾鸿朔坐在边上,比起畏惧茗兰儿,江晖更畏惧顾鸿朔,少不得乖乖咽下去。
一边口齿不清地咀嚼,一边问来伺候的人:“茗兰儿人呢?”
“茗兰儿家中有事需要料理,晚上便回来。”那汉子盯着江晖的脸,“老爷许久未归家了。”
江晖摆摆手:“也就一年多,原本想回家探望,奈何事情太多走不开。”
江晖暗暗皱眉,新来的这个似乎不如茗兰儿听话,一个劲地说话,惹他烦。
于是江晖说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外面候着就是了。”
那汉子正要答应,却听见江晖喊了一句且慢。
“我问你,你来这里几年了?”
“回老爷的话,小的来此已有四十余年,原先和家母搬来的,在此处扎根落脚。”
江晖哦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那你认识月娘么?”
“月娘?”那人思考了一下,“老爷说的,可是宋汉的妻子,谢月儿?”
江晖顿了顿,笑道:“宋夫人?怎么可能,就连月娘这个名字,也是我从宋夫人那里听来的。”
只见那人疑惑:“您不知道?宋夫人原名谢月儿,原是村里最好的绣娘,人称月娘。嫁给那个酒鬼宋汉之后,加上她嫁人后不做女红了,才被别人称作是宋夫人的。”
江晖愣了片刻,一时间气极反笑。
顾鸿朔察觉不对,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斯人已逝,急火攻心易伤身。”
江晖拿了点碎银子打发了那个人,说让他帮忙去梨花树下挖挖,看还能不能挖出太爷藏的梨花酿。那人拿着碎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那人一走,江晖那副散漫表情便有些维持不住。
明明自己不是江晖,为什么要这么伤心呢,是原主在难过吗?江晖心想,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哥哥是被自己的亲父害死,只是为了弥补他年少时犯过的错?他又知不知道,父亲原来的想杀的,其实是自己?
原来的江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踏上去京城的路?所以他一直戴着那块白玉佩,难道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些事?
而父亲呢?棺材里的到底是他江晖的父亲,月娘的情郎,还是一个凸眼的怪物?
江晖僵着身子走开,冷不丁被椅子绊了一下,被顾鸿朔一把搀住。
顾鸿朔觉得自己手里,那个被纱衣裹着的身体在微微发颤。江晖死死咬着牙,免得自己失了体面让人看笑话,可是声音却在发抖:“顾道长……他们都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