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再一次见鬼
三日后，是张老太太下葬的日子。
作为村里唯一的出马仙儿，阿婆在婚嫁丧葬这些事情上，很有经验，每次都能把新人迎得欢欢喜喜，把亡灵送得妥妥帖帖。
下葬的前一晚，在我们这里，是极其讲究的，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要做。
所以张老太太下葬的前一天下午，张二虎就来到我家，让阿婆去他们家帮忙看看，说是怕缺了东西，老人家不能安心走。
于是吃了晚饭，阿婆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张家，李瞎子也跟着去了，走之前，还把李年年送过来跟我作伴。
村子里一直有个传统，一家有事，大家帮忙，所以每次谁家有红白喜事，那都是全村人的大事，各家各户都会派一个人去帮忙，余下的没什么事的话，也都会去看看，红事凑个热闹，白事搭个帮手。
但因为大家都介意我是棺生子，怕我的出现会招来横祸，所以一直不怎么让我上前去凑这份热闹。
不过我去了，大家也会看在我阿婆的面子上，不同我计较什么，顶多是让我到旁边去玩儿。
而李年年自从变傻以后，大多数时间，都只能跟我一起，在家留守。
……
这天是周六，第二天不用去上课，阿婆和李瞎子去张家后，我跟李年年坐在桌子前，拿着阿婆前几天带回来的锡箔纸叠元宝。
叠了一会儿，我就有些困了，打算喊上李年年一起回屋睡觉，结果发现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怕打扰到她睡觉，我就没喊她，给她盖了一条毯子，一个人回了房间。
……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觉醒来，月色洋洋洒洒的落在窗棂上。
我爬起来出门上了个厕所，发现原本应该在桌子上趴着睡觉的李年年，不见了踪影。
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又去李家找了一遍，都不见人影。
月亮悄悄隐匿了影子，夜黑得不见五指，我在家门口蹲着，心里一阵阵发紧。
静谧的夜色里，突然响起唢呐声。
我突然想起上次见到的张老太太的鬼魂，拔腿朝张家跑去。
走到张家院子里时候，里面正闹哄哄的，透过人群，能看到院子正中，放着一口黄木棺材前，而众人盯着这口棺材皆是满脸怒色。
我一看知道大家伙儿在气什么了。
张老太太是寿终正寝，是喜丧，按道理应该用大红的漆木雕花棺材，不能用黄木棺材？
黄木棺材，就是没有涂料和篆刻花纹的棺材，简单、便宜，在我们这里，是用来装殓死于意外的年轻人的。岁数小，不宜厚葬。
给张老太太用黄木，八成是刘翠兰的主意，为了省下那么点儿涂料钱。
果不其然，看大家拦着棺木不让装殓，刘翠兰不乐意了：
“用黄色棺材怎么了？我们那边说的，家里去世的人用黄色棺材，能保佑后代健康长寿发财升官。”
村长被气得连连咳嗽了几声：
“刘翠兰，我不管你们那边是什么说法，在我们村儿，老人去世，是一定要用红棺的，你不能因为想省点儿钱，就让老太太走得这么不体面。”
刘翠兰被戳破了心思，急赤白脸的就要冲到村长面前，被张二虎一把拦住了，冲她怒吼道：
“当时就说让你订红木的，你偏要用黄木的，也就这么一次了，就不能让妈一路好走吗！”
作为村儿里的一霸，张二虎怎么说都是有些威慑力的。
哪怕平时刘翠兰再怎么作威作福，只要他一发火，刘翠兰还是会害怕。
这不，张二虎一发话，刘翠兰立马噤声了，虽然还是不情不愿的，但索性也开始张罗着给张老太太换棺材了。
不过在我们这交通不是很方便的村儿里，要买棺材都得翻越山路，去到山脚下的镇子上，一来一回很不方便。
所以很多家里都是提前给老人准备好一口棺材，以便离世后，不那么手忙脚乱。
这大晚上突然要换棺材，还真不好换，时间上根本赶不及。
没办法，阿婆就跟张二虎说，让他过会儿送完盘缠了，去我们家一趟，把她前几年给自己准备好的棺材拉过来，明天一早装殓，先让张老太太安安心心的走。
张二虎又是尴尬又是羞愤的，连连冲着阿婆道谢。
棺材的事情办好了，也算是解决了刘翠兰整的这出的幺蛾子，阿婆招呼着众人往门口走，高喊了一声：
“送盘缠了。”
紧接着几个年轻小伙子，抬着一辆纸扎的小轿车走出来，放在了张家门口。
这个我知道，是要给亡魂送铺路钱的。
轿车里面要放八斤十二两纸钱，不可多，也不可少。
多了亡魂走不动路，少了亡魂入不了阴。
轿车放在门口后，还要把纸糊的小凳子放在车门前，方便亡灵踩着凳子走上车。
一切准备妥当了，阿婆让张二虎，拿出来一件张老太太生前爱穿的一件衣服，大声喊张老太太来上车。
一般等到衣服放在车上，大家就会问：
“上车了没？”
其实就是问死者的魂魄有没有上车。
这个时候，守在车旁的亲属就要答应：
“凳子上有脚印，上车了上车了。”
这次也一样，在大家喊着上车了以后，几个人抬起小轿车就往村子里唯一的庙门走去。
张二虎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擀面杖，指向西南方向，口中高喊着：
“西南大路在前方，三条大道走中央，金银财宝带无数，脚踏莲花上天堂。”
这是在给死者指明路，让他们不至于走错方向，去不了西方极乐世界。
……
等到大家都去庙里了，我才看到了躲在香案前拿着一个苹果在啃的李年年。
赶紧把人拽过来，牵着她的手，准备带她回家。
谁知道她用力挣脱了我的手，跑去停放着张老太太尸体的床前，伸手在床边长明灯下的抱斗里，抓出来一把纸钱。
我急忙跑上前拦住她：
“李年年，纸钱不能动。”
可她不但不听我的，还拿出一张纸钱盖在眼睛上，嘿嘿的笑。
以前看阿婆以前给人办白事，我知道那抱斗里放的，是六眼纸钱。
烧了倒头纸后，会在抱斗中留下和死者年岁一样的纸钱，等出殡前，用麻绳串起来，在送葬路上撒开，一路撒到坟墓前。
这也是给亡魂去阴间的铺路钱，一片都不能少。
阿婆说，少了，亡魂入不了生死薄，就会把导致纸钱缺少的人缠得寝食难安，严重的还有性命之忧。
李年年惹上大麻烦了啊。
……
我赶紧把纸钱用力夺过来，给张老太太放回去，对着她的尸体，念了几句：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话音落下，一阵风吹进了屋里，盖张老太太脸上的遮面纸，被风吹起了一角。
我清晰的看到，张老太太的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瞳孔黑得吓人。
啊呀一声跌坐在地上，这张老太太哪儿死了嘛，明明还活着呢。
眼睛睁得大大的，差点儿没吓死我。
……
下意识的捅了一下身边的李年年，我有些疑虑的问出声：
“你刚刚看到张阿婆了吗？她是不是睁着眼睛冲我们笑了”
李年年回应我的是嘿嘿两声傻笑。
我拍了拍脑袋，算了，她都这样了，能问出来什么呢。
说不定刚刚是我太害怕，产生了幻觉呢。
想到这个，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我赶紧扯着李年年的手，准备把她带回家睡觉去。
但她今晚跟中邪了一样，不但不像以往那么配合，甚至连力气都大得惊人，我用力拽着她，却死活拽不出张家的大门。
没办法，只能拉着她，一起给张老太太守着长明灯了。
这个时候，张小毛走了进来，看到我们两个，眼神里都是敌意。
但他也没理我们，只是跪在了床前，口中念念有词：
“阿婆对不起。”
“阿婆你放心走吧，小毛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阿婆没有死，眼睛睁得大大的，
张小毛打开我的手：
“你个棺生子，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阿婆已经去世三天了，怎么可能还睁着眼睛。”
我撇嘴：
“不信拉倒！”
我懒得再跟他说话，眼睛盯着张老太太遮面纸下的那张脸。
如果不是没死，那就是诈尸了啊。
这就有点儿吓人了，不好整啊。
……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抬眼却发现张老太太停尸床前燃着的长明灯，突然无缘无故的熄灭了。
长明灯，又叫守魂灯，守魂灯灭，亡魂不安，必会带走一个亲人。
我看了一眼李年年，她已经窝在床角呼呼大睡了。
再看张小毛，他对此浑然不觉。
正好外面有人进来，我赶忙抬头，一看是我阿婆跟张二虎他们回来了，后面几个年轻人，还抬着一口漆红色的棺材，应该是已经去过我家，把阿婆之前给自己准备的棺材给抬过来了。
其实送完盘缠，基本上今晚就没什么事情了，所以很多人都直接从庙那边回家睡觉了，等着明早再过来帮忙。
跟着阿婆一起回来的，除了张二虎、刘翠兰，也就村长、李瞎子，就只有那几个抬棺材的年轻人了。
我刚打算走上去和阿婆说长明灯的事情，却见她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赶紧几步跨进屋里，把灯给续上了。
然后也没顾得上问我和李年年怎么会在这里，点上长明灯后，她就走到张老太太的床边，口中念念有词，问老太太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虽然不知道张老太太能不能听得到，但我却知道，哪怕有未了的心愿，也一定是跟刘翠兰有关。
因为此时，张家院子里，也就站了几个人，刘翠兰站在离停尸的房间最远的地方，但张老太太的鬼魂，却偏偏就站在刘翠兰的身后，还恶狠狠的瞪着她。
我悄悄走到阿婆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和她说：
“张阿婆的鬼魂一直跟在刘翠兰身边。”
阿婆闻言呼吸一凝，啐了一口骂道：
“这个不省心的，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对张老太太出了多少坏心思。”
然后阿婆就去院子里找刘翠兰了。
站在离停尸房间近一些的几个年轻人，听到我说的话，其中一个看了我一眼：
“你这个小棺材子怎么过来了？怎么？看到张阿婆的鬼魂了？骗谁呢就你还能看见鬼？”
我哼了一声。
估计在张家的这么多人里，也就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张老太太的鬼魂了，他们不相信我才不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