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夜私语
“是是我。”
黑暗中，从稀疏的木围墙外围闪出一道人影。这里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但借着雪地反射的冷光，还是看清了来人。
“吕燕？”
欧阳宇低低喊了一声，“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上这来？”
这里是男奴隶的“公共宿舍”，周围围了一圈象征式的围墙，其实只是用稀疏的木条钉成的木栅栏，一人多高，疏的地方能钻得进一条大狗。
真正能把奴隶们圈在这里的，不是这道围墙，而是外头的严寒和蛮荒。
隔着栅栏，欧阳宇看到吕燕头巾上，肩膀上都已经落了一层不薄的雪，看来这傻女人在外头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我，我是来找你的。”
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的，吕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但上挑的细长眉毛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找我？”
欧阳宇特地压低了声音，还望四周看了一圈，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对于名声这玩意的态度，不过大半夜地，孤男寡女还是免得有人看见为好。
吕燕点了点头，抖落顶上的一层薄雪：
“我想跟你说一句，一句对不起。”
“什么？”
又不是断章了，怎么这对话一下子对不上剧情了？欧阳宇疑惑地问道。
“今天你在全村大会上把自由民的资格让给了我，而我，我竟没跟你说一句感谢。其实”
吕燕低着头，说得有些断断续续。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来着，你不必”
欧阳宇装着无所谓地耸耸肩，安慰着说道。
“不！你听我说！”
吕燕打断了欧阳宇的话，猛地抬起头来，似乎脸上已经淌出了两条晶莹的泪痕，
“我当时没说，是因为我说不了！我当时甚至连呼吸都呼吸不了！我，我怕啊！我怕一呼吸，一说话，这梦就会醒过来。”
眼泪越流越多，但吕燕的话也开始越来越流畅，
“我妈妈是奴隶，妈妈的妈妈也是奴隶，所以我也是奴隶，我的儿女也应该是奴隶。这是我们这种人的命运，一出生就注定了的命运！我曾以为它永远都不会改变，甚至在梦里都不敢想象去改变。
我不敢奢望，也不敢期盼，因为这是梦啊！
所以，我就一直站在广场上，我感觉到很多人走来走去，很多人看着我发笑，指指点点地，但我不敢喊，一动不动地，连眼睛都不敢眨。
万一，万一这真的是梦呢？”
吕燕那瘦瘦的手紧紧地抓着栅栏上的木枝，
“一直，一直到我实在撑不住了，眨了一下眼睛，发觉自己还在广场上，又眨了一下，竟然还在这，真的不是梦！真的不是！
我眼睛眨着眨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流啊流地，完全收不住。路过的人看着我，都像个傻子一样。呵呵，我真的就是个傻子啊！
我站在阳光底下，整个人都像化了一样。我抬头望着天，眼睛火辣得快撑不开了，但我忍着，没闭上，我想看到妈妈，我想跟她说”
那包裹在厚厚的衣裳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的女儿，不再是个奴隶了。”
欧阳宇包住她的手，尝试给她一点温暖：
“放心，她一点会为你骄傲的。”
寒风还没来得及将刚流出来的眼泪冻结，后面滚烫的泪水又冲了过来。在这样的夜里，吕燕紧紧地咬住嘴唇，无声地哭着，没有声音，只有止也止不住的泪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可怜的女人似乎把积攒了一天的情绪和体力都消耗光了，沿着木栅栏缓缓地坐到了地上。
“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吧？”
欧阳宇也坐了下来，两个人背靠着，中间隔着两块薄薄的木板。
似乎是忘记了，吕燕的手穿过木板，还是紧紧地抓着欧阳宇。欧阳宇轻轻抽了抽，没动，也只好让她继续握着，好暖和一些。
“嗯，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的确，从声音里都能听得出笑声了，“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欧阳宇没回头，问道。
“就是，就是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啊？呃，哦这个”
难道我能跟你说，这是为人民服务吗？
欧阳宇挠挠头，使劲地琢磨怎么给出一个满足期待又符合剧情的答案。
“我会等你的！”
“啥？！”
欧阳宇忽然觉得手上一紧，扭过头去，刚好看见吕燕转过脸来，那泪痕未干的小脸上满满都是坚毅。
“我会努力工作，等攒够了金盖，就给你赎身。到时候，到时候”
什，什么？！
攒钱？赎身？
这，这剧情怎么这么熟悉？我去！我又不是青楼的杜十娘
“吕燕，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欧阳宇被这剧情雷得快要崩了，赶紧解释道，但忽然发觉掌中那小手变得异常地滚烫。
吕燕那双深陷的棕色眼睛里，像是浮起了粼粼的水光：
“到时候，我会给你生”
“阿嚏！”
一声喷嚏打断了“猴子”的出生，洪刚那巨硕的身影出现在房子的门前。
他揉揉懵松的眼睛，看清了蹲坐在围墙下的人：
“呃，老大，这么晚还没睡？”
“我，我在思考人生。”
欧阳宇赶紧往旁边挪了挪，遮挡住了背后的吕燕，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该干嘛干嘛去，少管我！”
洪刚“哦”了一声，裹了裹身上的毯子，一摇一摆地往屋后的厕所走去，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噗嗤——”
大块头一走，身后的吕燕忍不住笑了出来。
欧阳宇也捂着嘴抖了起来。
“人生，自由的人生该是多好啊！”
这一段小插曲冲淡了两人之前的尴尬，吕燕也似乎轻松了不少，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问道，
“你说，要是没有人是奴隶，人人都平等自由，那该多好啊？”
“那样的话，每个人都能做出自己的选择，选择自己喜欢的兴趣，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也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怎，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地方？”
“有的。”
欧阳宇也抬起头来，似乎视线能穿越那无边的苍穹，回到过去，“我，就是来自那样的世界。”
吕燕在背后笑得颤抖：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撒谎是为了安慰我了。”
“真没想到，这都被你看穿了。”
“那你相信有这样的世界存在吗？”
“嗯，一定有的。”
也不知对方看不看得见，欧阳宇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以前听一位老人说过，曾经有那么个地方，那里的人受过很多苦难，饱受欺凌和压榨，整个地方的人差点全都成了奴隶。
后来，他们自强不息地抗争，通过好几代，无数人的努力和牺牲，最后终于站起来了，而且站到了以前欺凌他们的那些人的头上！”
“真，真的？那实在太了不起了！”
“当然是真的。那里的人在抗争的道路上，总会唱起这么一首歌。想听吗？”
“想！你教我？”
“那听好咯。起来——”
欧阳宇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吟唱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
歌声很低，但气势越无比的恢弘，袅袅地朝着雪花的反方向向天空飘去，似乎能撕开这遮天的重障。
在这个雪夜里，欧阳宇似乎第一次找到了在这个世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