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云城插曲
姜知意离开花楼城的第三日,便随着商队到了云城,这几日云城也发生了件大事。
云城是北朝京都附庸小城,离上京城不远,因南北国交好,常年无战事,南北朝的商队往来入京都,云城是必经之地,因此商贸繁复,十分富饶。
云城的城主姓上官,祖上是北朝的开国阁老,耳顺之年告老还乡,当时还是北朝皇帝的先皇为了宽勉上官家子孙三代一生政绩,便赏了云城城主之位。
老上官大人去世后,他的儿子便接管云城,兢兢业业,勤政为民,云城百姓非常爱戴他。后来,上官城主娶妻,与夫人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加上夫人娘家是上京城做玉器的皇商,日子自然更上一层楼。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多年。
谁料不久之前,城主夫人突染恶疾,久病不愈,身体每况愈下,上官城主遍访名医,诊断之后都表示药石无灵,需早些准备后事。
上官城主一夜便熬白了头,可看着病榻上的妻子,若不继续诊治,那岂不是让她就这么痛苦地等死。上官城主不能允许自己这么做,也不允许别人这么做。
说来也巧,姜知意刚到云城的那天,便看到了城门口寻医的檄文。她静静看完,没有一丝犹豫,便上去接了榜,入了城主府。
城主府,姜知意安静地坐在厅堂的左侧,不时望着门外,鸦羽般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红唇微微抿紧,像个玉雕的娃娃,路过的下人纷纷忍不住看她,又惊艳又好奇。
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还请神医救我夫人一命。”
姜知意闻言,看向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头发确是如耄耋老人般花白。
来人正是上官城主。上官城主行完礼抬头,才注意到堂内只有一个半大的小丫头片子,顿时一怔,随即试探地问:“这敢问是姑娘自愿揭的告示么?”
又觉得唐突了些,便继续问道:“姑娘是医士?”
姜知意察觉到他不敢相信的语气和怀疑的神情,心下了然,也十分和气地应了声是自己。
上官城主彻底愣住,他原以为是哪位名不见经传的神医,没成想是个小姑娘,哪怕至少是这位姑娘的师父派她来传话的也行,没想到还真只有她自己,心下顿时起了几分顾虑。
“请姑娘恕罪,还请姑娘告知师从何人?”
“我师父只是个游医,不出名的。”姜知意想着老白的话,还是隐瞒了药师谷的身份,仍是乖乖巧巧地回答。
若刚刚还心存侥幸,此刻听了姜知意回答的上官城主彻底绝望,满心的期盼,如一盆凉水从头淋下,四肢冰凉。
上官城主沉默了半晌,忽而语气带了几分薄怒,“姑娘可知,人命非儿戏,我看姑娘如今不过十五六岁,恕在下不敢轻信姑娘。”
“今日揭榜之事,就当姑娘并非有意,姑娘请回吧。”
上官城主语气重了些,若是寻常小姑娘此刻恐怕是要哭出来了,可姜知意从小学医,平日里接触死尸都不怕,还真不会被这么个大活人吓住。
姜知意听完上官城主的话,也不恼怒,仍是温温润润地说道:“我就住在云城客栈,后日我便要离开云城的。”
说罢,便行礼准备离开,经过上官城主身边时,姜知意似是想起什么,微微侧头,对上官城主说:“医者仁心,还望大人少动怒,否则郁气入腑,便是我也治不好。”
姜知意走后,上官城主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城主夫人房中。房中弥漫着药味,还有淡淡的死气。
上官城主坐在榻边,握着自家夫人的手,城主夫人未嫁人前便一直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与自己成亲后更是幸福美满,从未如此病怏怏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之前珠圆玉润的手臂,如今才几日,便已骨瘦如柴,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形容枯槁。
上官城主看着看着,便红了眼。
似是感应到自家夫君的担忧,上官夫人缓缓睁开双眼,从前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也显得空洞乏味。
“让夫君担忧了,”上官夫人望着眼前人,满头白发,心中是万分愧疚,“夫君,都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我”
上官夫人似是还想接着说些什么,上官城主握着她的手,置于自己胸前,彷佛用尽自己毕生的柔情,“夫人这是哪里话,是为夫的不是,为夫无能,不能为你求的名医。”
上官城主说着,上官夫人也红了眼眶,仍劝慰道:“夫君,若我不在,你要好好顾着自己。”
“若日后你遇到她人,夫君能遵从己心,九泉之下,我也安心。”
上官城主闻言,再也忍不住,失声痛苦,上官夫人也默默落泪,一时间,无语凝噎。
上官夫人睡下后,上官府的管家来到书房,看着坐在桌前感伤的城主大人,思虑了一番,开口劝道:“大人,老奴跟着您二十年了,看着您长大,娶妻,恕我说句不该说的,如今夫人已半截身子入土,云城所有大夫都说没得治,那榜贴了这么久,只有今天那个小丫头揭榜了。”
“咱们就当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实在信不过,找府医看着,只要药没有毒,就当试一试。”
“眼下,也没其他法子,老奴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等死啊。”
说话间,管家几度哽咽,眼圈也红了些。
上官城主麻木的抬起头,想要反驳些什么,可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难道真的放着自己夫人等死吗?
“按你说的办吧,去请那位姑娘。”语气越发的悲凉,“若能治好”
上官城主不再继续往下说,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心下笃定,怎么可能呢。
姜知意用过晚膳,便在客栈坐着闭目养神。并未等到第二日,当天夜里,城主府就来人下了求医的帖子。是城主府的管家亲自过来请人的,姜知意并未拿乔,立刻带上自己的行李,随人去了城主府。
上官城主再次见到姜知意,面色有些不自然,姜知意也不说破,只是让带她去看一眼病人。
一行人来到城主夫人房中,房中药味极重,姜知意见怪不怪,放下手中行李,看一旁有位医士,想来是府医,怕自己年纪小有纰漏,姜知意也不生气。
城主夫人,脸色苍白,口唇隐隐发紫,似是呼吸极为不畅,姜知意先开了门窗,命人稍稍扶起夫人,又取出一味药丸,主动递给府医查验。
姜知意举止坦然,镇定自若,问诊时从容不迫,有着与她年龄极为不符的沉着,上官城主和管家面面相觑,似有些羞愧。
府医看着姜知意极为熟练的针灸手法,下手稳准,行事大胆却又万分自若,且他刚才查看那位药丸,应是出自药师谷之手。心下惊喜万分,夫人有救了。
姜知意待城主夫人服完药,针灸一番之后,脸色好了很多,呼吸也渐渐平稳,便重新诊脉。
片刻之后,姜知意开始写方子。等方子写好,她招呼府医,附耳吩咐了几句。府医面色变了变,又立刻点了点头。拿着药方,匆匆离去。
上官城主和管家大气不敢出,就这么待着,等姜知意忙完一切,上官城主犹豫着上前询问,“姑娘,我家夫人如何?”
姜知意看着一脸担忧的上官城主,认真且严肃的回答:“我看完了。”
上官城主闻言腿软,要不是管家眼疾手快扶住,怕是要给姜知意磕了头。
管家一边扶住自己家主子,一边焦急地看着姜知意,“姑娘,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夫人吧”
姜知意一愣,随意反应过来,失笑,“我是说我诊断完了,夫人的脉象非同一般病症,是中毒。解毒方子我已给出,不用三日,夫人便可毒解。”
姜知意说的云淡风轻,自己心里却有其他思虑,这毒莫名有些熟悉,一时间却也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
上官城主闻言愕然,与管家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不可思议。
管家反应过来,连忙摆手称绝无可能,不说夫人平日待人接物,为人和气,对府中上下都关怀备至,且吃穿用度皆出自家,即是偶尔府中采买,也都是自己亲自把关,怎么也不像是有仇家。
上官城主表示确是未曾听闻过夫人和夫人娘家跟谁有仇,如果真的要针对,那也应该冲着自己来,而不是对一介妇孺下此毒手。
姜知意听完二人的话,只得宽慰二人,自己是医士,只管治病救人,现下解毒之法已经交给府医,夫人会好起来。
下毒一事缘由是何,如今要解决恐怕不易,只得提醒日后还需多加防范。
上官城主表示诚然应该如此,为防意外,又恳请姜知意留宿城主府中,姜知意颌首同意,并不拘泥小节。
两日后,城主夫人已恢复正常,虽说人还虚着,但也逐渐精神起来。上官城主夫妻二人自是对姜知意又感恩戴德了一番。
又过了几日,上官夫人已然痊愈,已经可以下床活动,城主大人心又宽了几分,午膳都多吃了一碗米饭。
知道她要去上京城,上官城主马上准备了车马护卫,护送姜知意安然北上。上官城主又对姜知意一顿感激,姜知意脸都笑抽筋了,连说不必客气,道自己是顺手的事,不必挂怀。
这段插曲,不久的将来,姜知意便会十分庆幸自己的顺手,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