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请君入瓮(二)
夜深,北朝宫中,尚书房灯火明亮。
龙椅上的武帝样貌俊雅,剑眉入鬓,烛光照着尖削的脸,带点病态,像常年没见光样。
着一身明黄色外衫,上有团团瑞气祥和的福云,一条五爪金龙刺绣盘旋胸前,威风凛凛,贵气逼人。
对面站着得正是刚刚从花楼离开,火急火燎入宫觐见的宇文燕。
燕王排行十七,与武帝是一母同胞,兄弟二人关系看似密切,时常一起谈论朝政,燕王虽已封王立府,却也时常留宿宫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兄,此事瞒不住了,外面已经开始有传言了。”
燕王眉头紧缩,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的身子经不得折腾了,国师那边必须要处理掉。”
说着,话语里透露着一丝杀气。
“朕知道,可此事还需仔细调查,不可仓促行事。”
武帝疲惫地揉着眉心,语气却并未带着帝王的威严。
武帝眼神望过去,话题一转,“命你去找药师谷寻人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燕王微微叹了口气,“六年前派了探子过去,全部一剑封喉,前几日我又遣了一队人马过去,说是姜黎半年前已经出谷了,但是下落不明。我们的人也找不到。”
武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放着玉玺的盒子,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接着找,当年他带着那孩子走了,是个隐患。”
燕王眼中闪过一丝狰狞,却又很快恢复正常。
思索了一下,“皇兄,那个萧日安软硬不吃,我们要如何取信于他。”
“罢了,朕心里有数,再容朕想想。”
武帝也不再言语,顺手抽过左手边的折子,继续低头批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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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蒙山近来连日大雪,大雪封山,林间无走兽鸟鸣,静悄悄的。
琼湖边的摘星阁今夜无一盏亮灯,静得出奇,四周一片死寂,彷佛没有一个活人。
乌云缓缓移开,遮住的月光洒下,摘星阁闪过几道黑影,很快没入林间不见踪影。
祈福殿外,一片搏斗痕迹,散落着护卫和几个司使的尸体,地上的血迹很快干涸,凝固成冰。
大殿大门敞开,殿内一片狼藉,鲜血混合着香灰喷溅的四处都是,殿内蒲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正是当朝国师玄妙真人。
道袍下四肢均不见了踪迹,照着门口的方向瞪大着早已涣散的双眼。
祈福殿后殿,软塌上倒着一个女子。
玉般的肌肤愈加得晶莹剔透,长长的墨发随意散落。
眉目之间既清灵又贵气,那一双琉璃般璀璨的眸子睁着。
若是没有现在的这股死气,想必会是如画般明艳动人。
若是平日里面对这样一个女子,神仙应该也会动凡心。
此刻她四肢具断,浑身不着衣物,软塌被染成了鲜红色,十分诡异。
没过几日,上京城流言四起。
摘星阁出了人命官司,涉及当朝国师大人以及后宫的一位妃子。
巧得是,那位妃子不是别人,正是前阵子被下狱的户部侍郎李仁的亲妹妹。
昭月宫的颖妃娘娘。
说书楼的先生唾沫横飞、桌板儿都快拍碎了,传的那叫一个活灵活现,个中隐情,彷佛亲眼所见般。
先是猜测国师大人是否与颖妃有了首尾,暗通款曲云云。
又是分析李仁如何利用这层关系行贪墨之事种种。
再是影射当今天子需要国师大人占卜国运,忍痛割爱,自愿顶着这顶绿油油的帽子等等。
北朝百姓听得心惊肉跳,一会儿对有私情的二人嗤之以鼻,一会儿对户部侍郎声讨谩骂,一会儿对当朝天子深表同情。
一时间整个上京沸沸扬扬。
北朝皇宫,尚书房的龙首香炉缓缓吐着青烟。
武帝紧蹙着眉,神情阴狠地盯着面前跪下的暗卫一言不发。
燕王背着手,神情紧张地来回踱步,浑身散发着烦躁不安的情绪。
武帝握紧身侧的手,语气不明地开口,“给朕解释!”
说罢,面前的暗卫头更低了些,身子愈发地觉得冷,忍不住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燕王见状,停下了脚步,走到武帝身侧,缓下身,在武帝耳边轻声说道。
“皇兄,此事蹊跷,容臣弟先去打探,毕竟涉及皇家丑闻”
说罢,若有若无地扫视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眼角冷光凛凛。
“应格杀勿论。”
武帝闻言,神情更加阴鹜,眼帘垂了一下,摆了摆手,眼前寒光闪过,地上跪着的人便没了气息。
武帝神情松缓了些,按了按眉心,便对身边的燕王开口。
“去张贴皇榜,就说宫中贵人重病,命不久矣。”
“重金寻天下名医,朕不信,他那好管闲事的性子会不出现。”
燕王不作声。
武帝便继续说道,“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不得出任何差池。”
燕王愣了一瞬,便应声允下,“臣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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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上京城着实不太平,先是爆出侍郎贪墨,又紧接着闹出摘星阁命案,还牵扯到宫围秘辛。
文武百官上朝时个个眼观眼,鼻观鼻,每每察觉圣上的脸色难堪地一日不如一日,心里压着的石头不免又重了几分。
朝中人心惶惶,上京城百姓议论纷纷。
一日早朝后,突然从宫中出来一队侍卫,手持皇榜,于上京南北城门处张贴。
皇榜上书,宫中贵人抱恙,重金寻天下名医。
告示张贴不到半日,流言飞起,说书楼的先生马不停蹄又开始拍案传奇,上京城的百姓个个谈论地眉飞色舞。
花楼城距离上京不远,上京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这天天光大亮,便有从上京行商回来的商队将上京发生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个半天的功夫,整个花楼城都知道北朝出了天大的乱子。
这事即然而然也传到了姜知意的耳朵里。
那日她带着花楼城城主手令到了花楼门口,本以为可以立即见到城主,谁知花楼门口立了张告示,说是出现鼠患,歇业整治。
姜知意铩羽而归,只好寻了间客栈住下,边住边等。
等了足足两日,那告示仍张贴在楼门口。
姜知意也上前敲过几次门,开门的小二只说暂不接待,问何时可以求见城主。
小二只道这事儿他管不着,让找城主身边的萧侍卫。
你来我往,姜知意人是没见到,灰碰了一鼻子。
姜知意回到客栈,想着,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既然上京城有求医的皇榜,说不定师父也会去。
不如去碰碰运气?
姜知意再三思量,觉得这办法可行,当即收拾了行礼,准备出发去北朝上京。
花楼内,柳双双正笑吟吟地和林宝青说着上京城的事。
林宝青闻言,乐地直拍大腿喝彩,道是也想亲眼瞧瞧燕王和皇帝的表情。
“那晚燕王匆匆赶回上京,白跑一趟,我想想都觉得好笑。”
林宝青肩膀一耸一耸,咧着个大牙,十分辛苦的样子。
柳双双眉眼弯弯,语气似是揶揄般,道:“谁说不是,他想黄雀在后,可谁知我们才是那个捕雀的,这亏也只得往他们兄弟肚子里咽了。”
正说着,廖白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啃芙蓉糕的随二。
墨问在最后和随一说着话,眉眼间也是一番扬眉吐气的神情。
“诶,廖厨子,快过来坐,我和双双正在说上京城的事儿。”
林宝青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到。
几人闻言,纷纷就席,各自打了招呼,气氛融洽。
紧着,便听墨问爽朗地开口,“先前萧日安说了,狗咬狗的戏码会十足精彩,没成想,这才开场,已经是满堂彩。”
随二继续卖命吃着糕点,接过话茬,“主子说了,接下来咱们按照计划行事,皇榜已经贴出去了,接下来就等着名医上门了。”
林宝青摩拳擦掌,连忙开口询问,“咱们要在名医身上动手?那安排什么人去合适?”
柳双双几人听闻,也纷纷望向消息最为灵通的墨问,“这不就有现成的,”
墨问摸了摸下巴上莫须有的胡子,老神叨叨的摇头晃脑,“门外那个姑娘来了好几日了。”
随一闻言,满心惆怅,叹了口气说:“我那日好说歹说,嘴里泡都要劝出几个,主子就是不见。”
墨问接过话茬,反问:“你就不会把主公搬出来?”
随一听了,头摇的更是如拨浪鼓般:“还不如不说,差点把我自己送火坑了去。”
柳双双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你别发牢骚了,我这任务也圆满完成了,当日答应帮忙的就不会食言,我即刻去寻她。”
随一瞬间来了精神,一巴掌拍在身旁正在啃糕点的随二背上。
随二差点被呛死。
幽怨地看了一眼自家亲哥,万分艰难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糕点。
自然地在林宝青身上擦了擦手,对着廖白说:“我说厨子,你那告示赶紧撤了吧,耽误多少食客”。
廖白和林宝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骂道:“你是觉得最耽误你吧。”
花楼的一干人等各自打趣,他们心心念念的姜小医仙,已经斗志昂扬地踏上了去揭皇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