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虎子豹枕
白应钟身子都僵直了，腿部的肌肉绷得生疼，它死死盯着眼前的那狼群，保持着最低频率的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仅是白应钟能见到的，那群灰狼约莫有五六头，个个骨瘦如柴，眼里闪着饥饿的光。唾液连着丝挂在嘴边短硬的毛发上，咧着嘴呲着唇，尖锐的齿牙透着贪婪。
这可是真的不太妙。
小虎崽子站在白应钟的斜前方，白应钟看不到它的大虎脸，只能从它微微拱起的脊背判断它的动向。
那灰狼群早就知道了这两只大猫崽子发现了它们，但仍怀着丝忌惮，选择按兵不动。
实在是一头小豹子和一头小虎崽子在一起的场景过于诡异，灰狼群一时也判断不出来是否有成年的东北虎或者远东豹在附近。
毕竟崽子好欺负，可是成年的虎豹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娇娇豹很快就想到了这点，它甚至想扭头跑回刚刚逃离的地方，让这群灰狼和那头陌生的远东豹互相撕斗。
可是它不能，成年灰狼的速度并不比小豹子慢。娇娇豹敢肯定，只要它和那只小虎崽子一动，对面那群灰狼将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一击咬上它们的脖颈，用那尖锐的齿牙将它们撕成肉块。
显然，小虎崽子比白应钟更清楚它们动作的后果是什么，它本能发作的爪子徒劳地蓄着力，僵直地杵在原地。
这几乎是必死的局。
白应钟轻轻屏住呼吸，下了个论断。
渐渐那几头灰狼也发现并没有什么成年虎豹出现，虽是存着疑惑，但它们已然蠢蠢欲动，决定要拿这两头崽子垫垫肚子了。
“嗷呜……”
小虎崽子从细嫩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咆哮，它猛地起身向对面的灰狼群扑过去。
“等……”
白应钟瞳孔骤缩，它的话来不及说完，便迎上了两头灰狼的攻击。
它根本无力招架，只得缩起身子躲过这一击，连看那小虎崽子的空档都没有，扭头狼狈逃窜。
至少有三头灰狼在小虎崽子那里，可娇娇豹顾不得它。
这雪林里向来就是适者生存，今天无论是谁不幸死于狼口，都不过是自然法则罢了。
白应钟不敢停下来，它拼了命的狂奔。
按理说远东豹的速度比灰狼快很多，但白应钟豹子小腿也短，只能借着狭窄的树缝隙，勉强拉开与后面穷追不舍的两头灰狼的距离。
可豹子毕竟不适合远程的奔跑，白应钟将全身紧绷成一把弓，呼吸短促，鼻腔里甚至泛上了点血味儿。
四肢已经开始麻痹发软。
它就要坚持不住了。
白应钟心中突然就涌上莫大的悲哀，没想到就算变成了一头豹子，它也活不长。
变故陡生。
突然从后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追着白应钟的两头灰狼闻声停了下来，片刻便朝着它们原本的方向往回跑。
白应钟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躲在隐蔽处大口喘息，没有泄出半点声音，也无半点喜悦。
它的小豹脸上满是凝重。
在严寒的冬季，食物极度匮乏。狼群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轻易放弃他们的猎物，更何况是它这种早晚要被追上的猎物。
除非——狼群中有成员受伤。
白应钟不知道那只小虎崽子怎么能伤得了灰狼，它内心天豹交战。
娇娇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回去看看那小虎崽子到底死没死。
它应该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因为那群灰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死小虎崽子，回来找它。
跑远，离开这里，找一个相对安全一些的地方，填饱肚子，然后活下去。
这才是它应该做的事。
可是，那与一头野兽又有什么差别？
娇娇豹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念头，它眯了眯豹眸，踩着轻捷的步子原路返回。
它才不是担心小虎崽子，它只是想锻炼锻炼自己罢了！
————
广阔的雪原极其静谧。
白应钟甚至能听到自己的爪子踩下去时，厚厚的雪层被挤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这不正常。
娇娇豹屏气凝神，轻轻抬起自己的毛毛爪子，小心翼翼地踏下去。
它没有听到任何撕斗的声音，白应钟表情越发凝重，心中不自觉升起个不好的念头。
不会……那小虎崽子已经被灰狼群吃了个干净了吧。
离得越近，血腥味儿越浓厚。
这已经不是一只小虎崽子的血能有的气味了，就算把它全身的血放干，也不会有这么重的血味。
白应钟心中一惊，不敢再往前走了。
这不正常。
它腾地升起一种恐惧感，谨小慎微地踩着小步子往后撤。
突然，它的爪子传来的触感变了，变得毛茸茸的。
娇娇豹僵着脖颈抬起头，赫然撞上一排沾着血液，带着肉块的森戾的尖牙。
它叫都叫不出声，条件反射，像只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又没有成功。
这次是被一只厚实的毛爪子一巴掌呼到了地上。
“我就瞅着不对劲儿，咋能就一只崽子，我明明闻到了豹子的臭味。”
娇娇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听到这话，陡然支起身，略带焦急地发问，“那小虎崽子还活着吗？”
它抬起头，这才发现这是头成年雄性东北虎，体型极大，像只小山一样堵在它的面前。
见白应钟望着自己，那只雄虎呲着牙阴笑，“你找它干啥，那崽子早死了，透透的。”
“是吗……”
娇娇豹愣住了，恍了神，它感觉心里有一块儿地方突然就空了。
“那咋的？我还能唬你啊？”
那头大老虎来劲儿了，叽里咕噜跟小豹子讲着虎崽子是怎么被吃掉的。
白应钟身子麻了，它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不怕这雄虎吃掉它了。
它只是木木呆呆地听着，想着，想着那小虎崽子被撕成碎肉块儿的场景。
“加里！”
娇娇豹猛地抬起头盯着大老虎，满眼不可置信。
那是小虎崽子的声音。
“臭崽子，醒得真快。”
大老虎见谎言被当场戳穿，满不在乎地张开大虎嘴打了个哈欠。
“行了，那崽子还没死。”
它慢吞吞地把自己从白应钟面前挪走，露出后面躺在树底下的小虎崽子。
白应钟走近，发现这小虎崽子也只能被称为“没死”。
它浑身没有一处不带伤，血迹半干不干，结着块儿挂在毛毛上，甚至有几块儿毛都被撤掉了，露出底下血红的肉。
“你怎么还知道回来。”
小虎崽子趴着，不正眼瞧白应钟，声音闷闷的。
它实在太惨了，惨到白应钟都不敢看，听到小虎崽子质询，娇娇豹也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我在问你！你怎么还知道回来！”
小虎崽子得不到白应钟的回应，又问了一遍，这次是嚷出来的。
白应钟亲眼见着它肚皮上的好几道大血口子因为振动被撕扯到，再次裂开，同时流下血。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娇娇豹这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可它也拉不下豹脸去哄着小虎崽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呼吸越发急促，简直就像在哭。
“你俩小崽子也是够奇怪的。”
大虎子也不带看这里气氛是什么样，呲着牙大大咧咧走过来了。
“来，小豹子，你跟我讲讲，你俩是咋走到一块儿的，你俩谁把谁当猎物了？”
大虎子似乎不懂得什么是生疏，它十分自然趴在白应钟身边，跟它唠着嗑，满脸好奇。
“我咋问那边儿那臭崽子，它都不告诉我，也不咋搭理我这个舅舅。”
似是回想到了什么，大虎子的胡须气得抖了抖，“还是你过来了管用，一下给它气哭了。”
小虎崽子听到这儿不乐意了，它颤着声嚷嚷，“谁哭了，虎子我没哭。”
“拉倒吧你，这么大个虎，在豹子面前哭哭啼啼，像啥玩意儿。”
大老虎满脸都是嫌弃和不屑。
白应钟有些迟疑地晃了晃尾巴，“舅舅？”
“我是它加里舅舅。”
“它不是我舅舅。”
一大一小两头老虎的声音同时传来，白应钟一时有些疑惑。
“哎你这死崽子，我咋就不是你舅呢？你妈……”
大虎子突然停住了话，十分不自然地打了个喷嚏糊弄过去了。
“那我……”
既然小虎崽子已经找到了认识的成年虎，白应钟想着，它们之间可笑的“合作同行”计划也不必再提。它小心翼翼地开口，想要离开。
“咋这不对劲儿呢？”
大老虎突然出声，打断了它的话，它凑近白应钟，伸着毛茸茸的大脑袋，鼻翼不停翕动，好像在嗅闻着什么。
娇娇豹也被吓坏了，它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任由大老虎嗅闻。
虽然它是小虎崽子的亲虎，但这也不代表着它就不会咬死小豹子。
娇娇豹瞪着眼前大老虎，终于在它伸出爪子的那一刻，忍不住了，张嘴咬了上去。
“嗷……”
大老虎被白应钟突如其来地动作吓得一惊，又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了然一笑。
“嘿嘿，小豹子，跟我走咋样，保你吃肉喝血。”
没等白应钟回应，浑身是血的小虎崽子连滚带爬站到了它的身前。
小虎崽子早就在大老虎乱闻的时候就想过来了，碍于伤实在是太重，它支愣半天也动不了，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不许动它！”
小虎崽子恶狠狠瞪着大老虎，脸皮抽搐着，露出阴森的小白牙。
“哇，好凶。”
大老虎其实根本没在怕的，但还是装作害怕的样子，往后撤了撤。
然后，一巴掌把小虎崽子拍趴下了。
而小虎崽子顺势就滚到了娇娇豹的怀里，爪子死死扒着豹豹。
它抬起头，故作蛮横的眼睛里透着可怜巴巴的脆弱，它的命令因为底气不足变成了乞求。
“你会一直当虎子我一只虎的豹枕，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