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现世(二)
阿庭后来晕倒过几次,傅长时将他送进医院。
两个人都没什么钱,没办法手术,住不了几天就出院。
阿庭躺在床上,他的记忆力在退化,连带着视力也在下降。
他躺了很久,迷蒙道:“傅哥,你别管我了。”
傅长时用毛巾轻轻擦他的脸颊,碰到颊边那颗小小的痣。
他说:“不行,我现在没地方住,只能住在你这,学校住宿费可贵了,我付不起。”
阿庭忍不住笑起来,却忽然头晕眼花。
他强忍着笑:“好吧,当付房租了。”
睡过去前,阿庭忽然道:“后天好像是我的生日,是十三号吗?”
“是十三号。”
“嗯,那就是我的生日。”
阿庭轻声将最后几个字吐出来:“傅哥,我十八岁了。”
十三号那天,天气不是很好。
傅长时早八去上课时便觉得天冷,打电话给阿庭。
阿庭倒是已经醒了,窝在床上没动。
傅长时把以前的旧手机给了他,方便联系。
阿庭接了电话,听见对方絮絮叨叨嘱咐他:“降温了,等会儿可能要下雨,你记得关窗,多穿点。”
“我今晚有课,到九点多,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傅哥,”阿庭打了个哈欠,“你去上课吧,我再睡会儿。”
“盖好被子。”
中午时,雨落下来了。
声势浩大地将整个世界淹没。
傅长时心不在焉地转着笔,听不进老师在讲台上念ppt。
室友在旁边拍他:“傅哥,你现在到底在和谁同居啊?”
傅长时瞥他:“什么同居?我那是做慈善。”
“是是,做慈善住别人家里去。”室友趴在桌上,满脸好奇,“真是个病秧子啊,生的什么病,能治好吗?”
傅长时说:“脑癌,晚期,不能治好。”
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之前医生和他说,病人到晚期,基本上平均寿命只有三到五个月。
傅长时有些不能想象阿庭突然死去。
可是又觉得正常不已。
阿庭的身体早就不行了。
傅长时也不知道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在这个少年身上会无限高涨。
他喜欢这个少年总是明亮漂亮的眼睛,和那份看似已经放弃,实则乐观天真的处世态度。
他不想让这样的星星就此陨落。
傅长时把昏昏欲睡的室友摇醒,催他:“老师点你起来回答问题。”
室友双目一瞪,“唰”地站起来了。
教室里所有人都将视线投过来。
老师满脸懵:“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室友也很懵,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傅长时在整他。
等大冤种坐下来,狠狠地对着傅长时翻了个白眼。
傅长时笑道:“别生气,我这不是看你老想睡觉。”
“滚滚滚。”
“诶,我问你,你知道中心广场附近有什么蛋糕店吗?”
室友诧异地看他:“你生日要到了?”
摸出手机一看,又道:“嗷,你不是刚过了两个月吗?”
“谁跟你说是我生日,”傅长时将地址记在备忘录上,“家里的小病秧子今天要成年了。”
阿庭以前应该没什么机会吃蛋糕的。
傅长时上课摸鱼挑了一下午的蛋糕,最后选了一个四寸的水果蛋糕。
阿庭胃口不好,太腻的可能会想吐。
九点下了课,傅长时就急匆匆赶去提蛋糕。
雨势丝毫没有要变小的趋势,打着伞也没多少用。
傅长时没走几步便湿了裤脚。
他顶着风雨上了走到中心广场,终于将蛋糕拿到了手里。
傅长时在店内站了会儿,给阿庭打了个电话。
阿庭还在睡着。
他朦朦胧胧听见手机铃声在响,挣扎着醒过来,接通了。
傅长时问他在做什么。
他说:“我在睡觉。”
“晚饭吃了吗?”
“没有,我忘了。”
“吃点什么垫垫肚子,我马上回来了。”
阿庭觉得自己没什么精神,还是强撑着“嗯”了一声。
傅长时那边忽然便挂断了。
阿庭茫然地喊了几声:“傅哥?”
确实是挂断了。
“可能手机没电了吧。”
阿庭头有些晕,捂着脑袋坐起来,下了床,想去冰箱里拿些吃的出来热一热。
等傅长时回来了,也能充当宵夜。
傅长时还在路上,手机没电关机了,中心广场离家不远,可惜风雨太大,他担心蛋糕,走得不快。
路过巷子时,他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
傅长时本来不想管什么小猫,他只是有些好奇地偏了脑袋,看到了垃圾桶上湿漉漉的橘猫。
橘猫望着他,喵呜叫着。
傅长时嘀咕道:“蠢猫,怎么不找个地方躲雨。”
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猫不怕人,在原处蹲着不动,眼睛亮亮地望着傅长时。
傅长时用肩膀别住雨伞,伸手去摸兜里的火腿肠。
还没等拿出来,猫却忽然蹦起,伸着爪子向傅长时扑来。
傅长时忙后退几步,伞落到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那猫扑了个空,打翻了蛋糕。
俶地跑到马路上去了。
傅长时懊恼地捧着蛋糕查看,却听见路上车轮猛刹发出的刺耳声音。
白色灯光一晃,傅长时望见那只橘猫被车轮碾压过去,血水淌了满地。
傅长时怔怔地望着,心跳有些急促不安。
他慌慌张张将伞捡起来,一时间茫然而不知道去哪,拿出手机来才想起手机已经关机了。
阿庭还在等着微波炉转好。
他晕乎乎地靠着墙,觉得腿脚无力,怎么都站不住。
只想睡觉。
他眼前模模糊糊的,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
茫然地想着,傅哥带伞了没有。
他站直了身子,想去给傅长时留个门,却在迈出一步后骤然倒在了地上。
微波炉还在嗡嗡地转着,黑暗之中“叮”了一声,最终陷入寂静。
傅长时又回去重新买了一个蛋糕,他浑身湿透了,只顾着不让雨水沾湿蛋糕。
他心中越发不安,脚步匆忙地上了楼。
屋内一片黑暗,只有微波炉开关的红灯在亮着。
傅长时忽然便觉得心凉了一片,他怔然将灯打开。
瘦弱的少年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地睡着。
十三号晚上十二多,室友关掉游戏准备睡觉时,忽然接到了傅长时的电话。
傅长时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平平静静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说:“能借我点钱吗?”
室友揉着眼睛问:“要多少啊?”
傅长时给他报了数。
兄弟间借钱倒是爽快,但室友生怕对方借了高利贷,追问了几句:“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啊?”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
半晌,他才听见傅长时有些落寞的嗓音,说:“买墓地。”
室友怔了怔,又听见一句:“阿庭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