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现世(一)
三号路到七点以后就热闹起来。
这边接近中心广场,很多大学生和上班族下课下班后都会来。
傅长时刚结束家教,从小区出来。
室友给他打电话:“傅哥!怎么样啊这小孩,闹不闹挺?”
傅长时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闹得很,他妈一走就开始耍赖,两个小时讲不完三个题。”
室友“啊”了一声:“最近小孩怎么回事啊,老张带那小孩也是,活蹦乱跳的,说去上个厕所,转头人就跑了。”
“算了,这些还是交给他们父母来管,不过工资还可以,有三千多。”
“傅哥,你要是不嫌忙,我那边还有个朋友,能帮你弄进奶茶店去。”
“再说吧,”傅长时淡淡道,“先挂了,我在路上。”
路边许多情侣在牵着手瞎走,人潮汹涌着,傅长时背着书包挤出去。
路过某个巷子口时,一个瘦弱的人影忽然跌跌撞撞跑出来,和他撞个正着。
傅长时忙后退几步,却见肇事者自己摔在地上不动了。
傅长时有些懵:“碰瓷?”
他摸出手机来录像,伸手去碰地上那个人:“喂,你没事吧,我录像了你别碰瓷。”
那人终于有了动静,慢慢抬起脑袋来,艰难道:“我的钱,小偷,药。”
傅长时这才看清这人的样貌。
他年纪不大,看着好像还没成年,脸色苍白,浑身瘦弱,像是重病缠身许久了。
长得倒是很漂亮。
傅长时好心道:“小偷偷了你的钱?你买药的钱?”
少年吃力地点点头,轻声又费力道:“帮我,报警。”
傅长时知道这人应该不是碰瓷的了,他脸色太难看,让傅长时担心会不会就这么死在路边。
于是他将人半扶半抱起来,往药店去。
抱起来才觉得,这人真的瘦得厉害,骨头都有些硌人。
少年已经快要昏迷了,呼吸很是急促,看起来喘不上气一般。
傅长时没走几步就犹豫起来,问:“要不还是先去医院?”
“不……不去,”少年挣扎道,“买些药就好了。”
傅长时拗不过他,只能带他进了药店,又问他:“你要买什么药?”
少年轻声说了个名字,又说:“兜里,有钱。”
傅长时便俯身去摸包,摸出来几张零钱硬币。
瞧着也是不够的。
他道:“算了,当我做个好人。”
他起身去开了药,拆了给少年服下,又问:“你家在哪?送你回去。”
“不,不用,”少年终于缓过一些来,“谢谢,我会,把钱给你。”
傅长时皱了皱眉。
这少年看着语言能力都有些退化了,不知道得的什么病,家里没人照顾吗?
看起来还没钱。
穷人对穷人之间有着奇怪的雷达,傅长时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少年家境不好。
或者说是非常不好。
也不知道小偷偷了他多少钱。
少年又问:“你之后,还会来这里吗?”
“我给你个联系方式。”傅长时低头去包里摸纸笔。
少年摆手道:“不,我,我没有电话。”
傅长时手一僵:“那你父母的联系方式也行。”
少年看起来有些难堪:“我,我也没有,父母。”
一个人住。
傅长时有些感同身受起来,他将少年扶起来:“算了,不用还了,我送你回家。”
少年的家就在巷子后面,离药店不远。
破破烂烂的,感觉再过几年就能拿拆迁款那种。
走廊灯坏了也没修,黑黑窄窄的,比傅长时家还糟糕。
两个人摸黑进了屋,少年指着角落的床说:“把我放到那里就好了。”
傅长时照做。
把少年放下后,他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置。
东西很少,就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冰箱,加一点点做饭的工具。
床边还放着一摞书,看着是高中的课本和复习题。
不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少年从床下摸出一个盒子来,里面放着所有积蓄。
他拿了钱给傅长时,腼腆地笑着:“谢谢你,今天麻烦你了。”
傅长时知道拒绝不了,抬手收了钱,又问:“你一个人住,又生着病,没人照顾怎么行?”
“我已经习惯了,只是这段时间好像在恶化,算啦,”少年笑道,“反正也活不了多久。”
傅长时听着有些不太舒服。
少年叫阿庭,以前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考进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成绩很好。
高二的时候孤儿院也没落下去,没办法再供孩子们生活。
阿庭干脆搬了出来,找了些家教的活,能够养活自己。
一直到高三有一天,他在学校晕倒被送进医院。
脑癌中期。
阿庭赚得的钱大部分都用在化疗和放疗上,做了几次便负担不起,干脆放弃了。
高中也不能再去。
只能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慢慢等死。
傅长时晚上有门禁,很快就走了。
阿庭没太把他当回事,在他看来,傅长时只是路上遇到一个好心人,往后不会再有交集了。
没想到过了几日,傅长时又来了。
阿庭愣愣地望着他:“你怎么?”
傅长时是个心地善良的,回去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过着悲惨人生的人很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管过来。
他也没钱管。
不过遇到阿庭还是第一次。
脑瘤中后期不手术几乎活不了太久,傅长时觉得有些可惜。
他赚着家教的三千多块钱,每个月抽出一点点来照顾阿庭的衣食住行应该还是可以的。
阿庭有些过意不去,他说:“你我非亲非故,仅有一面之缘,没必要来照顾我。”
“没关系,你就当我烂好人。”
傅长时将水果放下,转头往厨房那边去了:“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阿庭平时都随便吃点应付一下,病情恶化以后他胃口差了很多,很多时候都会想吐。
阿庭躺在床上看他忙活,随口问:“你是在江大读大学吗?”
“是,今年大二了。”
阿庭羡慕道:“真好。”
他轻声说:“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我也想健健康康的,可以读书,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傅长时将饭菜端过来放好,温声道:“会的。”
两个人之后熟悉起来,傅长时会在家教之后顺路来找阿庭。
阿庭身体很不好,常常嗜睡。
怕傅长时被关在门外进不来,又新配了一把钥匙。
过了一个月,傅长时再三斟酌之后,在学校退了宿,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搬进了阿庭的屋子。
傅长时放着东西说:“你借我住房子,我照顾你起居,扯平了。”
阿庭躺在一边笑。
天气热起来,阿庭的身体也好了很多,能起来走走,晒晒太阳。
他又把高考的书拿起来看。
傅长时给家教的小孩补课,补得快要炸毛,回来便跟他吐槽,说小孩很闹腾,家长一走就开始满屋子乱跑。
他去把人揪回来算题,小孩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总是做错,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会。
阿庭笑道:“傅老师,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他把习题拿到桌上来,问:“这个压轴题我解出来总是错的。”
傅长时便给他认真讲完。
阿庭有些苦恼:“记性不好啦,知识点都开始忘了。”
傅长时揉揉他的脑袋:“没事,慢慢来。”
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少年的,觉得他身上总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像荒漠里的风滚草,漂浮无根,却只要沾到雨露便能扎根生长。
如果不是生了病,他应该会很优秀。
阿庭困倦地揉着眼睛,含含糊糊说:“傅哥,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傅长时知道他在说胡话。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少年,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