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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穿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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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常欢如今没有理智,却难得听从陈青南的话。

    傅长时解了定身咒之后,郑常欢本还想扑上来咬弟弟,被陈青南喝住了。

    于是他便像只被训的狗一样蹲在陈青南脚边闷闷不乐。

    郑庭落对那天哥哥的刀剑相向有些不满:“就算是傀儡对唤起之人有依赖,他也没必要拿着自己弟弟当外人打吧?”

    陈青南表情有些奇怪,看起来似是难以开口,挑挑拣拣半天语句,才尴尬道:“常欢他,其实不是对你们有意见。他现在神志不清,行为有点形同……形同野兽,每天就在这片荒漠来回晃悠,看有没有什么人闯入了他的领地。”

    “他听我的话,大约是因为一醒来就看见我,把我当成他领地里的所有物了。”

    郑庭落一时间无话可说,诡异地读出了陈青南的未尽之言。

    他觉得哥哥现在像只狗一样划分领地这事儿,还是得怪那个乱出主意的巫师。

    傅长时掐着他完好的那半边脸颊,将满目怨气盯着郑常欢的郑庭落拉了回来。

    否则旁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自己猎物的大狗快要扑上来咬人了。

    只听“啪”的一声,傅长时手背上多了个手印。

    郑庭落面无表情站起来去摸行囊里那个干馍。

    留在关外始终不是个办法,如今他们有两个方案,一是回甘泉城,碰碰运气看看郑常欢的执念之人是否也在。

    二便是继续西行,去找那个巫师。

    但西行风险太大,越往外走,离敌国雅洛国越近。

    雅洛将士皆是残暴不仁者,春和十年攻进大燕国城池时,在城中烧杀抢掠,青壮年的男子俱被屠杀,容貌俊秀的少年少女被绑进营帐,没几日便成了一具具破败尸体。

    陈青南当初背着郑常欢走到边境时,没能碰上那个神奇的部落,反而遇到了雅洛在城外训练的军队。他自以为藏得好,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却不慎被山上瞭望的士兵发现。

    那士兵很快带人来捉他。

    陈青南只来得及将郑常欢的尸身藏在草垛沙土里,拼命往反方向跑。

    可雅洛人擅骑,没一会便追上来,手中长戟轻轻一挑,将陈青南撩翻在地上。

    来人是个有官职的大将,神情轻佻,冷刃在陈青南身上来回游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刺穿身体。

    陈青南心跳如鼓,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紧紧闭着眼。

    那雅洛人的刀间往上滑,倏地挑开了奔跑摔倒时落在他脸上的杂乱的头发。

    陈青南没再接着往下讲,只说:“后来大约有一个多月,我从雅洛军营里逃出来,所幸没人发现草垛下的常欢,我便连夜带着常欢逃走,在途中遇到了那位巫师。”

    郑庭落咬着冷硬的馍片,含含糊糊问:“那巫师所在部落你可还记得如何走?”

    陈青南摇摇头,有些无奈道:“当初慌不择路,不太清楚方位。”

    土堡里陷入了静谧的焦躁中,每个人都默然不语。

    只听着外头狂风大作,沙砾敲打在土堡石壁上,发出聒噪又悚人的细微声响。

    如果不能解开郑常欢身上的傀儡咒,或许就只能让他这么毫无理性地活着,一直到陈青南老去死去,到这片大漠沧海桑田,不生不死地留存在世间。

    傅长时他们没想到在城外会耽误那么久,干粮带的不算多。

    要想储备粮食,还得入城一趟。

    陈青南身份尴尬,怕入城被人认出来,引来杀身之祸,没跟他们一起去。

    临出发前,陈青南竟从陈旧衣箱里摸出一身犹新的西疆衣袍给了郑庭落。

    郑庭落惊了惊。

    陈青南这辈子躲躲藏藏的,居然还能保留下那么崭新的衣物。

    陈青南道:“西疆夜间寒冷,这身衣物瞧着与你身形相符,便拿去御寒吧。”

    “还有那位姑娘,”陈青南对着一旁默默无闻的春弦笑了一下,“我这里没有女子的东西,这个手炉倒也还能用一用。”

    春弦面前站了四个大人物,郑庭落和傅长时她成天嫌弃,但另一个可是太子,虽然是落魄废太子,那也是太子。

    手炉已是旧物,大概是他尚在宫中时的用具,上头雕着火花兰的饰纹。

    郑庭落微微挑眉,低头摸了摸手中衣袍,果然在衣袖和斗篷帽檐上,都用红线绣着盛开的火花兰。

    宝蓝的布料上金线绣着云纹,火色花饰热切开放,衣角还坠着华丽流苏。

    郑庭落穿上身,只觉得确实合身,衣料颜色鲜明又不俗气,纹饰精致,像是西疆的一个尊贵的小公子。

    他在傅长时面前转了一圈,腰间细碎流苏叮叮直响。

    傅长时眸光微暗,弯身给他整理衣襟,他便不动声色地去瞟陈青南。

    对方似乎正陷入什么漫长又遥远的回忆,目光柔软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郑庭落垂了眼眸,心道:陈青南和他的身材倒是相仿。

    这世间唯有回忆最让人留恋。

    他忽然打断了陈青南的思绪:“我哥哥那年,真的是性情大变吗?”

    郑庭落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他放过外戚余孽的时候,他的属下无人拦着吗?他投身敌营,没人阻止吗?”

    陈青南怔了怔:“不……”

    “不是的,”他垂下眼眸,轻声道,“我绝不相信他会叛国,说起来,他当初离城而去时,我与他见了最后一面。”

    那时他们刚刚起了分歧,大吵一架之后,郑常欢在军营里住了好多日,没回府邸。

    陈青南后来平稳了情绪,也没那么生气了,让厨房做了些新鲜菜亲自带去城门找他。

    到那时,他才看见郑常欢翻身上马,似乎是要出城。

    陈青南忙喊他:“你去哪?”

    郑常欢闻声愣了愣,回首瞧见他,面上微怔,急急跳下马来。

    二十余岁的青年束着马尾,身着铁甲,握着重剑,从马背上跳下来时,依稀还是十年前站在他面前伸手说要带他假死逃走的那个小少年。

    陈青南怔了片刻,再回神,对方已经皱着眉走到近前。

    青年身材高大,将太子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你怎么来了?我让人送信回府,你没收到吗?”

    “什么?”陈青南满脸茫然,“我让厨房做了吃的,本想拿来给你,你这是要出城?外面又有战事了么?”

    郑常欢神色温和下来,却将他伸过来的提着食盒的手轻轻推了回去:“你留着吃吧,来不及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会打仗的,信我一次。”

    郑常欢牵着的黑马焦躁的来回踱步,陈青南听着那他的话却心中不踏实,正欲张口,又听郑常欢道:“你走吧。”

    陈青南愣了愣,他恍惚觉得郑常欢并不是让他回到府中,而是让他离开……

    “离开这里,”郑常欢背对着苍日,神情藏在阴影里,陈青南后来二十多年一直想不起来他当时的表情,只记得他说:“你离开甘泉城,我也不娶孤丽家的女儿,你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要好好活着,找个心爱的姑娘成亲。”

    “无论往后过得如何,都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手中摇摇欲坠的食盒终于落到地上,哐当一声,热菜洒了一地,连郑常欢都怔了一下。

    陈青南抬手打了他一耳光。

    手指从那张落过剑伤的脸上扇过去,碰到盔甲外部尖利的刺,顿时划出大片血渍。

    郑常欢有些慌神,还未来得及将那只颤抖的手捞起来看看,便被人揪住了衣领。

    陈青南不是个傻子,听了那么多还当什么都没听出来,咬牙揪着他,两人鼻尖相对,呼吸都打在一起。

    “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别想敷衍我离开郑常欢!”陈青南觉得眼眶发烫,却一点泪珠都没掉出来,“你若是不如实告诉我,我绝不离开。”

    郑常欢呼吸急促,他闭了闭眼,一狠心将陈青南推开。

    陈青南没想到他会动手,顿时摔坐在地上。

    眼见郑常欢翻身上马就要走,他又急又怒,不安在心头纠缠,喊道:“郑常欢!”

    话音刚落,马背上的青年微微侧首向下属打了个手势,陈青南立刻被人捂着嘴按在地上。

    陈青南拼命挣扎,大喊:“你们竟敢动我!我是太子!放开我!我是大燕的太子!”

    可不论他怎么胡闹,那马上的青年仍旧没有回头,只轻飘飘留下一句:“疯言疯语,拖出城去。”

    陈青南被人绑起来,口中塞了布,死死压着舌头。

    打晕拉走前,他听到郑常欢说:“往东北送,送到落霞山庄去。”

    郑庭落皱眉道:“哥哥怎么像是……”他与傅长时对视一眼,接着将怀疑说下去。

    “像是接了什么任务。”

    “我不知道,”陈青南孤寂又悲伤地坐在一边,“他走的决然又决绝,身边将士无人阻拦他,都跟着他一起往地狱深处走,无人肯告诉缘由。”

    他在落霞山庄醒来,想尽办法回到西疆去,那时候甘泉城已满是硝烟战火,陈青南一路躲躲藏藏,才知道郑常欢通敌叛国了。

    一直到他的死讯传来,他都没能再见到郑常欢。

    城门那一次不愉快的争吵成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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