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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前任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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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朝是多雨的一年,就连甘泉城也经历过断断续续的降雨。

    与南山城不同,甘泉城的降水为当地百姓带来了福祉。

    不过城外沙土浸了水,流陷得厉害,几乎举步维艰。

    郑常欢死在南疆,如今又神志不清,不知晓他心中执念究竟为何,也不清楚能不能带出这片大漠。

    傅长时要抱着郑庭落,春弦又是个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把郑常欢一起搬走。

    犹豫片刻,春弦试探道:“要不然,找根绳子把他拴着,放在后头拖着走?”

    傅长时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庭庭要是醒过来,定要同你吵一架。”

    春弦忍不住翻了个白银。

    郑庭落以前常常跟她争吵,却从没有一次吵赢过。

    但吵起来总是心烦,她其实也不愿意总和郑庭落闹脾气。

    只是那个时候郑庭落听不进她的话,于是只能草草收场。

    春弦硬声硬气道:“那你把春庭放下来,我来背他。”

    傅长时微微蹙眉,冷峻面上含着隐隐阴翳。

    “你可别说我背不动,”春弦并不怕他,唇边挂着一抹冷笑,“那年他中毒就要死了,难道不是我给他背到占星府么?”

    傅长时默然不语,也不放人,两个人立在风沙中对峙了片刻。

    最终傅长时还是将郑庭落交给春弦,自己弯身把人高马大的郑常欢一只手扛起来。

    将将准备接着走,前方沙丘下忽然匆匆又跑上来一人。

    那人用布巾包着头颈,四十余岁的模样,容貌英俊,带着浓重的正气和温和,只是身形消瘦,嘴唇干裂无血色似乎很久没能好好休息。

    他面色慌张,眼见郑常欢被人扛在肩头,心下一急,又忙跑了两步,直跑到离傅长时几人不远处,忽地呆立住了。

    大风将他颊边碎发刮扬起来,遮住了视线。

    他匆忙扒了一下头发,似是有些局促:“国师?”

    这世间见过傅长时并认识他的人太多,傅长时不会每一个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但和郑庭落有关的却总是一清二楚。

    面前这个男人傅长时不认识,只当是对方在哪见过他。

    男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被风沙迷了眼,低头揉了片刻,红着眼又抬起来:“国师不记得我了?”

    “我是陈青南。”

    陈矣堂的嫡皇兄,佑京二十二年被废除的前太子陈青南。

    傅长时面无表情,虽是有些惊讶,不过语气依然平静:“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陈青南已经远离皇宫和太子的身份太久,在甘泉城外荒漠东躲西藏,举手投足间却依然有磨灭不掉的贵气。

    说起往事,他有些忡怔:“那年我下台,陈矣堂追着要杀我,常欢便叫我假死,带我来到甘泉城。”

    郑常欢没死的时候,还能护着身份不明的陈青南,等他一死,守城将领换了一批又一批,陈青南再不能留在城中。

    那时他急着去找郑常欢的尸身,便干脆躲到荒漠里,黄沙里狼狈滚爬了半个月,终于从满目残肢断臂下找到郑常欢。

    陈青南将傅长时扛在肩上的魊鬼接下来,瘦弱身躯稳稳地撑住他,往住处走去。

    于是没在春弦背上待多久的郑庭落又被人抢了回去,甚至仿佛炫耀一般抱在怀里对着她颠了颠。

    春弦:……真幼稚。

    陈青南如今住的地方是一个破旧的土堡,约莫是从前人们留下来的,有些地方破了漏风,以前金枝玉叶的太子只能自己学着动手修补。

    土堡里没有床榻,陈青南这三十多年一直将就地睡在地上,那里就放着几层破布,让春弦都觉得有些可怜。

    傅长时背着郑庭落进来,并没有将人放上去,无声地对那一堆破布表示嫌弃。

    陈青南有些尴尬,这些布料还是他从外出百姓那里要来的,否则冷冬时节根本熬不过去。

    傅长时将郑庭落揽在怀里,褪去长衫铺在那堆布料上,这才把人抱过去。

    陈青南没有茶水,只觉得良心不安,随口问道:“这位,这位是?”

    “郑常欢的堂弟,你应该有所耳闻,春和二十年差点一剑将陈矣堂刺死的那个琵琶楼小倌。”

    陈青南虽然躲在关外,但这么多年,听往来旅人七零八碎地话语,多少也将京城中的一些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他知道有个剑戟森森的年轻小倌,大约只有二十岁,貌若好女却心如蛇蝎,仅谋反一事便谋划了多年,从丞相勾引到国师,谁都能拿出来利用。

    陈青南知道这个人时已经是盛世二年,后来又过了半年,他才知道那个罪不可赦的青年是郑家幺子。

    无欲无求的陈青南那一刻特别想回到京城去,去将那惨死的孩子带出来,带到西疆来。

    郑常欢活着的时候天天同他念叨自己那对可爱的弟弟妹妹,可惜一直没能见着。

    没想到郑家覆灭了那么多年,那孩子却还活着,苟延残喘地在黑暗处蓄势待发,又声势浩大地死去。

    陈青南站在一边垂眸望着人事不知的郑庭落和毫无理智的郑常欢,再抬首时,却满面泪痕。

    郑庭落醒来时天已黑透,周遭环境十分陌生,傅长时也不知道在哪。

    他没动静,只是望着土堡高高小小的窗户,看着方寸间的天幕中的几粒星尘默默流泪。

    过了半晌,他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慢慢将头转过去。

    傅长时弯腰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珠,悄声说:“去外头洗把脸,否则明日眼睛该肿了。”

    郑庭落没动静。

    傅长时揉了揉他的脑袋:“得小声一点,你哥哥和陈青南已经睡着了。”

    “陈青南?”郑庭落开口有些干涩,强忍着闷咳了两声,撑着傅长时的胳膊站起来,“那是谁?”

    傅长时便将前因后果说给郑庭落。

    郑常欢化魊的时机有些不凑巧,陈青南直觉此人不会谋逆,但又说不清他那么做的原因,便找了西疆的巫师。

    西疆巫师是个有些神通的,他道,真相只能由原主自己说,他人无法窥探,于是教给了陈青南一道巫术。

    那道巫术并不成功,只能将人的躯体唤醒,却召不来魂魄,仅仅是一道傀儡咒。

    但那时恰好碰上郑常欢化魊,两厢重合,这才让他没了理智。

    郑庭落若有所思:“若用巫术解开傀儡咒,是不是哥哥就能恢复神智?”

    “尚不好说。”傅长时道,“巫术本就算逆天而行,非天道本源,有时成功与否都与天时地利人和有关,无法判定是否每次都能实现。”

    洗脸的水,是傅长时在入西疆前便蓄的,郑庭落没舍得用太多,只扑了扑眼睛。

    水沾上伤口,刺激得有点疼。

    郑庭落忍不住“嘶”了一声。

    傅长时:“怎么笨手笨脚?”

    “你才笨。”郑庭落骂道,“你笨死了。”

    傅长时默认,捏着郑庭落的下巴轻轻蘸掉伤口上的水渍:“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之后便要上玉颜膏。”

    郑庭落微微蹙眉,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我会忘记。”

    “我给你记着。”

    他把小金球召唤出来,塞到郑庭落手里:“以后遇到危险,别再自己冒冒失失地冲上去了,用力将它捏碎,我便会来。”

    这话有些耳熟,郑庭落怔怔地想,一直到陈青南揉着惺忪睡眼出来看情况,才猛地记起,曾经傅长时将小金球给他时,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但那个时候,自己还不爱他。

    于是这颗救命的信物被他毫不在意地扔在角落,蒙尘了很长一段时间。

    陈青南看着发呆的郑庭落,忍不住想,这孩子跟他哥哥长得倒是不太像。

    他记得郑家那群大老爷们好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也许这孩子更像他阿娘。

    郑桦成和他夫人……长得什么样啊?

    陈青南想了一会,无奈地摇了摇头。

    时间太久了,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笑道:“你叫庭落是吗?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郑庭落点点头,开了口又合上,不知道该喊他什么:“……”

    陈青南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风沙敲打了太多年,他已经不是当年京城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了,却依然温润和煦:“也叫我哥哥吧。”

    “虽然……虽然你和常欢都还是风华正茂的模样,”陈青南摸着自己已经变得粗糙难看的皮肤,自嘲笑道:“我已经老啦。”

    郑庭落从他身上看到了大片压抑难过的情绪。

    他有些恍惚,已然开口问他:“这么多年躲躲藏藏,你就不怨吗?”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问错了。

    果然,陈青南笑道:“我有怨,但当时我已经濒临死境,若非常欢带我离去,我早便死了。”

    “常欢救我一命,我便为他活着,哪怕艰难挣扎,也要像那荒漠中的胡杨一样,努力活着。”

    郑庭落心头微震。

    他顺着陈青南指的方向望去,黑夜中,荒漠漫无边际,几乎要与天空接壤。

    大片暗黑中,几棵胡杨高挺直立在远方,像是驻边战士们一道道从未倒下的英灵,守着故土,守着百姓,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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