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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儿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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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泉城与邻国接壤,常年战乱不休。

    白理疯掉那一年意图通敌叛国,首先接触的便是甘泉城的守城将士。

    郑庭落记得郑常欢是个忠心耿耿的良将,十五岁就跟着叔叔在关外守家卫国,不可能接受白理的叛乱之谋。

    可事实摆在眼前,佑京二十二年白理死了,第二年陈矣堂登基,并改年号为春和。

    春和十年外戚造反,郑桦成应召回京镇压动乱,余孽逃窜西去。

    远在西疆甘泉城的郑常欢举兵在城门口候着,将外戚余孽一网打尽,但还没等遣送回京,他却忽然将人全都放了。

    郑常欢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亲自去往邻国投降,两军合并一同攻入燕国,接连拿下两座城池。

    郑桦成对侄子的行为感到不解,本想请命去往西疆平乱,陈矣堂却以担心郑家阿党相为为由,回收了郑桦成的兵权,并将郑家上下都软禁在府中。

    那段时日全家都惶惶不安,连年幼的郑庭落也夜里睡不安稳。

    西疆战事一朝起来,战火一下子蔓延得迅速。

    到盛夏时,傅长时接到天运指令,命定了郑常欢为世界反派。

    他亲自去了一趟西疆,出手斩祸,虽没有见到郑常欢,但还是借着陈矣堂的手笔勉强镇压住,西疆乱象才渐渐停止。

    郑庭落怔了半晌。

    杂乱的记忆在脑海里来回碰撞,渐渐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堂兄死后,陈矣堂欲收兵权,又觉得郑家几百年军功功高盖主,随便寻了个姑息养奸的罪名,便下令将郑家全家抄斩。

    郑庭落的父母亲人在那一夜统统死于非命。

    无知的百姓聚在府邸周围,听着陈矣堂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说辞,对郑家谋逆一事深信不疑。

    他们所谓的慷慨正义助长了冤孽的狱火,满门忠烈死无全尸。

    郑庭落感到一阵恶寒,身躯忍不住轻轻颤抖。

    郑常欢忽然谋反一事,与白理如此相像,让人不得不多想。

    “又是天运?”

    他脸色苍白,却反而冷笑起来:“天运指定反派的依据究竟是什么?”

    傅长时语气平淡,像一阵浩渺烟波飘忽易散:“我不知。”

    “你什么都不知。”郑庭落满脸不耐,“你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苦要来招惹我。”

    若不是识得傅长时,又爱上傅长时,或许春和二十年他已然复仇成功,又或者毫无执念地死去。

    因为爱了人,所以他的图谋开始变得步步谨慎,开始变得惶恐不安。

    傅长时面上无情绪,只垂眸望着手中金色光球,郑庭落竟从中看出了些许失落孤寂,让他也觉得心痛难耐。

    郑庭落狠狠地急急深呼吸几口,撇过脸不再搭理他。

    甘泉城多荒漠,绿洲少见,因而才得了这个名字。

    城外风沙四起,无数将士葬身沙场,时日已久,身躯都已经不知道掩埋在了哪里。

    郑庭落脸上伤口还未愈合,为避免沙砾飞入,诱发感染,只能戴着斗笠面纱。

    春弦提着裙摆艰难前行:“我们到底要去哪?”

    郑庭落闻言,下意识想转头去看傅长时,好歹是忍住了。

    傅长时悠悠接口道:“郑常欢死在战场上,无人收尸,如若他也化为了魊,想必也离不开那篇区域。”

    郑庭落没吭气。

    他有些恍惚,心不在焉地走着,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大约才五六岁,堂兄进京述职,在本家大宅里住了一段时日。

    郑常欢在战场上是个大杀神,对家里人却温和极了。

    郑庭落和姐姐在后院玩耍,姐姐要看书,嫌他烦,把他的玩具没收了。

    郑庭落便跟姐姐闹脾气,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郑桦成和郑夫人养他那么大,闭着眼睛都知道他在装模作样哭给大人看,于是谁也不理睬他。

    郑庭落这时候真的委屈了,哭得真情实感,一个人坐在杏树底下抹眼泪,哭声连前院的几个叔叔婶婶都听的清清楚楚。

    郑常欢觉得好笑,从桌上捞了一把糖果去了后院,变戏法一般在郑庭落面前拿出来。

    “小落落乖,再哭嗓子要坏了。”他把糖果放进郑庭落小小的手心里,轻声说:“嘘,别被你娘发现我给了你那么多。”

    郑庭落止了哭声,乖乖巧巧地奶声奶气应道:“好。”

    姐姐一边翻书一边目不斜视道:“我等会儿就跟阿娘说。”

    郑庭落撇嘴:“讨厌姐姐。”

    “那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呜。”小孩脸上又挂了泪珠,亮晶晶的,眼尾都在泛红,“不要——”

    郑常欢哭笑不得:“我才刚把你弟弟哄好。”

    姐姐面无表情,端着书站起来:“堂兄加油,这小水妖你留着玩吧。”

    幼时记忆如今依然深刻,身边万物却早已物是人非,郑庭落忽地觉得心中闷痛,像是压着一道重物,身后有人强拽着他的脚步,身前有人拉着他前行。

    他举步维艰,几乎要就此扯裂。

    只看着满目疮痍的荒漠,泪珠悄无声息地滑下去,淹没在面纱下。

    脚下沙土滑软,郑庭落脚下一沉,踩到了衣摆,顿时一个踉跄。

    身后春弦“哎”了一声,郑庭落也下意识闭上眼。

    不过他没摔成,傅长时牢牢捞着他的腰肢,将他固在怀里。

    郑庭落脚下悬空,觉得不太踏实,狠狠踹了一下傅长时的膝盖。

    还未等开口,面前沙丘猛地爆开,大片沙尘扑面而来。

    傅长时抱着怀中人的手紧了紧,扭过身将人放到一边去。

    不过他没想到,郑庭落反应极快,落地一瞬已经抽了傅长时腰间的剑,霎时间剑光一闪,兵刃交接时铮然轰鸣。

    傅长时目色凌冽,眼见满天沙尘中渐渐显露出与郑庭落交手之人的身形,手中金光四射,猛一出手将郑庭落捞回来,光球顺势击出。

    郑庭落微怔,他认出傅长时方才出手那一招,春和二十年在城墙之上,他便是这么将自己推了下去。

    他只愣了一瞬,那忽然从沙丘中蹦出来的人已被傅长时打退出去,落在沙土里。

    郑庭落睁大了眼,握剑的手打着颤。

    那人身着蒙尘盔甲,脸上与其他外露皮肤上皆有伤口,目光狠厉如刃,不知疼痛一般用手中长剑撑着站起来。

    郑庭落唇瓣颤着,紧紧地盯着他,见那人转过视线来,终于脱口而出:“常欢哥哥!”

    是了,就是郑常欢。

    他死前还很年轻,二十余岁的模样,与儿时记忆里那人没什么变化。

    郑庭落独自一人在世间挣扎徘徊,二十多年里无人懂他的嗔痴怨愤,只能隐忍着,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如今再见旧人,压在心中沉郁多年的苦痛终于破土而出,如同参天大树一般直冲入天。

    他扔了剑,跌跌撞撞地向生死相隔多年的兄长走去,连对方的神情都没来得及看清。

    恍然间,郑庭落似乎听到傅长时在身后一声惊怒呼唤,面前记忆中温煦兄长冷冰冰地对他抬起了剑,猛地直刺过来。

    郑庭落呆愣地停下了脚步,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却忽然想起来,这已经不是春和年间了。

    他死了一回,贴身软剑早已丢失,不再在身上了。

    郑庭落蓦地清醒过来,连连后退,正撞上扑来的傅长时怀里。

    傅长时便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提起来放到一边,右手徒手格挡住凶狠剑势。

    郑常欢还未来得及反应,傅长时已然伸出右手在他眉心一点。

    金色灵流顺着眉心陷进去,游走出一片诡异图腾,而后消失不见。

    郑常欢被定在原地难以动弹。

    郑庭落怔然跌坐在地上,茫然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现下毫无意识,像是傀儡。”

    傅长时抿了抿唇,本想说自己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又想起先前郑庭落骂他的话,一时间竟有些踌躇。

    犹豫半天,还是决定闭口不言,只弯腰去拉住郑庭落的胳膊将人提起来。

    方一起身,郑庭落绷在心里的那根弦便“啪”地一声断了。

    傅长时撩开面纱,只看见他满脸泪水。

    他嚅嗫了片刻,哭腔再也藏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郑庭落前言不搭后语地同傅长时说话,有些他听清了,有些没有听清。

    傅长时垂着眼眸将人抱在怀里,滚烫地泪水浸湿他的衣襟,直直烫到心里去,快要连着他一起被融化。

    郑庭落哭得眼前阵阵发黑,他偏过头去,拉住了郑常欢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上满是茧子,依稀还是四五岁那年,这只手里躺着好几颗糖果在自己眼前展开。

    眨眼间,那段记忆便如同周公梦蝶般碎了。

    郑庭落眼前俱是花的,他拨开攥在一起的手指,将它放在自己脸侧,崩溃哭喊道:“哥哥!”

    十岁时,他失去了能够庇佑自己的父母兄姐,流落风尘。

    只一想到自己苦苦挣扎那些年里,兄长便长眠在离乡千万里的黄土之中,无人为其收敛尸骨,便觉得痛苦难耐。

    郑庭落忽地哽住了,一转头,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之后眼前白光阵阵,再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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