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回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些天,没有任何人踏入凤仪殿,祁飘林每天看着同样的天,对着同样的墙,冷冷清清。
“人情冷暖,大抵都是如此吧!只要润儿好好的,本宫就安心了。”祁飘林虚弱的靠在床上,浑身发烫,慈爱的浅笑。
何丽花有些心疼的看着祁飘林,“娘娘,奴婢还是去请太医来吧,您这样病着不管不问,会把身体拖垮的。”
祁飘林摇摇头,安慰何丽花,“没关系,本宫的病,本宫自己知道,就算太医来了也于事无补,润儿最近来过吗?”
何丽花一颗眼泪掉下来,摇摇头,“没有,王爷最近没来,倒是机姑娘经常来慰问娘娘,还不时送点吃的,用的进来。”
“机彩翼?”祁飘林没有想到。
“是,娘娘。”
“本宫是应该要见见她,把一些事情说清楚。好了,你让宫里伺候的奴才都回去歇息吧,你一个人守在门口就好,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也不要进来,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祁飘林说完,挥挥手,让何丽花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殿内,感觉身上越来越烫,像火烧着般难受。
何丽花走出去,按照祁飘林的意思,让凤仪殿的宫女和太监都回去休息了,一时间,凤仪殿一片喜庆之色,何丽花席地而坐,背靠在已经关闭的大门上,看着远方出神。
祁飘林睡了过去,梦里还是回到了那座满是黄鼠狼皮的墓室,阿黄也还在,看见她对着他走过去,露出白色的牙齿,她停住了,这样的阿黄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彩翼,你太贪心了。”
“彩翼,你为什么要离开?”
“彩翼,回来吧!”
“彩翼,说好我们的一辈子呢?”
“彩翼,你难受吗?这就是代价。”
……
阿黄的声音一句句传入她的脑子里,像是一根根针刺进肉里般让她难受,“阿黄,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阿黄,求你不要再说了。”
“难受吗?”
“难受吗?”
“难受吗?”
……
躺在床上的祁飘林翻来覆去,整个人像是被烙红的铁,冒着热气,“阿黄,阿黄。”祁飘林一直在叫着他的名字,“阿黄!”
何丽花被祁飘林的尖叫吓醒了,睁开眼,天完全黑了下去,虫鸣声特别清晰,何丽花仔细听了听,殿内再无声音,便也不担心,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祁飘林清晰的看着屋里的一切,略显沉重的颜色暗示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点着几盏蜡烛,像山林里会发光的巨大蘑菇,祁飘林挣扎的坐起来,口干舌燥,定了定身,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那里放着她睡前喝剩下的茶。
祁飘林伸手去端,像树皮一样满是皱纹的皮肤松松垮垮的盖在骨头上,“砰”,茶杯落地,祁飘林顾不上,抓起面前的铜镜,镜子里的女人满头白发,脸上的皮肤比手臂上的更加松弛苍老,面色惨白,就像一张被水浸湿泡散的白纸直接敷到脸上,随时可能掉下来,眼眶凹陷淤黑,像是死去的人,眼珠最先腐烂,“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何丽花听见声音呆滞几秒,立马冲进殿内,“娘娘,皇后娘娘。”
祁飘林听见何丽花的声音,发疯一样冲向她,何丽花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抓住了手腕,祁飘林死死咬下去,涌上来的血腥味让她停止发狂。
“啊!鬼啊!有鬼啊!”何丽花忘记疼痛,周身只剩下恐惧,死死挣扎,拖着吸食自己鲜血的祁飘林往门外跑,祁飘林像一条水蛭,死死吸住。
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机彩翼索性爬了起来,走到院子里的凉亭坐下,手托着下巴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凤仪殿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让机彩翼忧心忡忡,不得不去看一眼了,跑着才到凤仪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更大声的求救声,“救命啊,救命啊,有鬼,来人啊!”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都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
“怎么回事?”机彩翼走到门口,摆出几分架子,严肃的问。
几个侍卫相互看了一眼,其中有一个站出来说,“回机姑娘,殿里一直传来不明的声音,属下们已经去禀报徐统领了,等徐统领的回复。”
“开门,我进去看看。”机彩翼说。
“这”,侍卫们犹豫了。
机彩翼只好接着说,“如果皇后娘娘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了责任吗?还有,是本姑娘自己要进去的,出了事,我自己负责。”
侍卫们还是站着没动。
“聋了吗?开门。”机彩翼一声怒吼,凤仪殿的大门赶紧被打开了。
机彩翼瞥了几个人一眼,赶紧进去了,门立马又被关上。
“来人啊,救命啊!”虚弱的喊声吸引了机彩翼的注意力。
渐渐走进的脚步声让祁飘林立马警惕起来,松开了何丽花的手,“谁?”
何丽花再无精力,晕死过去。
“皇后娘娘?”机彩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如八十岁的老妇,此时满嘴都是鲜血,眼里泛着寒光看着自己。
“机彩翼?是你啊,没想到竟然是你。”祁飘林笑如鬼魅,虽然两人都身处黑暗,但丝毫不影响两人的对峙。
“咚咚咚,咚咚咚”,门口传来急剧的敲门声,“机姑娘,没事吧?”是徐良苦的声音。
“让他们走。”祁飘林说。
机彩翼没有多问,也没有拒绝,走到门口,门刚好被打开,徐良苦要带人进来查看,就被机彩翼拦住了,“徐统领,无事,只是殿内有老鼠,宫女们胆子小,没关系的,皇后娘娘也无事。”机彩翼说完给了徐良苦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
徐良苦轻轻蹙眉,“机姑娘确定?”
机彩翼坚定的点头,面容严肃,“我确定。”
徐良苦点点头,往殿内看了看,太黑,什么也看不清,便说,“好,姑娘要是无事,也快点出来。”
“给我一点时间。”机彩翼关上门,走向内殿,徐良苦看着自己被拒之门外,也没走,守在门口。
祁飘林站在台阶上,等着机彩翼,见她来了,指了指在地上躺着的何丽花,“帮本宫把她抬进去吧!”
机彩翼弯下腰,看见何丽花的手腕伤口已经被包扎好,流出来的鲜血染红包扎的白布,又凝固在了一起。
“本宫这个样子,你不怕吗?”祁飘林摸上自己的脸,就像当年摸在那暗无天日的墓室墙壁上,一样令人讨厌。
机彩翼摇摇头,竟然还露出了微笑,“不怕,娘娘,每个人都会老去,没有什么可怕的。”
“是啊,都会老去。”祁飘林放下抚摸脸的手,“是本宫这些年太过执着于老去和死亡了。”
“那是因为娘娘在人世间还有留恋,所以才舍不得,才会执着。”
祁飘林专注的看着机彩翼,“机姑娘,不知道是否有空,可以听本宫讲一个故事呢?”
“洗耳恭听。”
祁飘林眼神不知道看向那里,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缓缓讲述,“大概是二十四年前了吧,那时的本宫还不叫祁飘林,也没有名字,只是一只无忧无虑,每天只知道为了一口食物到处奔波的山林野鸡,看见树叶上的一条绿色小青虫就能让我高兴好一会,早上带露水的青草嫩芽最好吃了,还有落在地上的山楂果,又酸又甜,要是腐烂了带点酒味,就是佳酿。”
机彩翼心里的震惊慢慢平复下去,“原来,她也是。”
“没过多久,族长说守墓的野鸡去世了,我很荣幸的被挑选为新的守墓之鸡,于是我也有了名字,鸡彩翼,跟你一样,机姑娘。”祁飘林看向机彩翼,笑着说出来。
机彩翼不知道要做何反应,只好看着祁飘林。
“墓室那样暗无天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还那样的年轻,难道一辈子真的就要交待在那里吗?我不甘心,我每天,每时每刻都想着要离开那个鬼地方,去过我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我出不去啊,就这样过去了二年,我每天能见到的唯一活物,只有给我送吃的黄鼠狼,他叫阿黄,黄鼠狼是鸡的天敌啊,可笑的是,我们相爱了,爱的那样不顾世俗,不顾身份,不顾一切的一切,超越了物种,冲破禁忌,墓室里的日子开始变得有滋有味,因为有了我们的爱。”
“咕咕咕,咕咕咕。”鸡彩翼对阿黄说,“阿黄,你说我们能在一起多久呢,五年还是八年,我们都会老去,然后死亡。”
阿黄握着鸡彩翼的翅膀,放在鼻子地下贪恋的吸取机彩翼的体味,慵懒的回答,“不会的,彩翼,我们会长长久久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可是,我们的一辈子就是很短暂啊,不像人类的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鸡彩翼失落的说。
“放心,我们一定会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活着,相信我。”阿黄给鸡彩翼最大的安全感。
“哦”,鸡彩翼并不相信,但还是答应了。
当天晚上,阿黄唤醒已经睡着的鸡彩翼,把她带到主墓室的棺材前,棺材已经被打开了一条裂缝,阿黄指了指棺材,柔声说,“彩翼,以后你就睡在里面吧!”
“不要,不要。”鸡彩翼赶紧拒绝,“我还活着,怎么能睡在棺材里呢?不要,不要。”
“彩翼,相信我,每天晚上睡在里面,你就能长长久久的跟我活下去了。”阿黄有些艰难的说出来。
鸡彩翼看了看阿黄认真的脸,走过去,跳上棺材,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看,一只巨大的白色黄鼠狼双眼发光的看着她,“咚”,一个震惊摔了下来,拔腿就跑,“好大的黄鼠狼啊!”
“彩翼。”阿黄一把抓住了机彩翼的翅膀,“听我说,那黄鼠狼已经死了。”
“没有,没有,它还睁着眼睛,它还看着我呢!”鸡彩翼胡乱挣扎,阿黄几乎有些拉不住。
“彩翼,别怕,我带你去看。”阿黄拖着鸡彩翼走到棺材前,自己先跳了上去,对着鸡彩翼伸出手,“上来。”
鸡彩翼大着胆子跳上去,赶紧用翅膀捂住了眼睛,被阿黄拉下来,“你看,它是死的。”
鸡彩翼对上那双散发出寒光的眼睛,腿直打哆嗦,好半天,见几年没动静,才平复下来。
“这是一张白色的黄鼠狼皮,在这已经几百年了,千年修炼才能成就这白色的皮毛,这也是我们黄鼠狼一族的至宝,每天晚上你躺在上面,这皮子上的仙气会自动滋润你,这样,你就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了,跟我一起。”阿黄深情的说。
鸡彩翼高兴的点点头,迫不及待跳了进去,一屁股坐到一个硬物上,摸了摸屁股底下,“这是什么呀?”掏出来一颗山楂般大小的红色珠子。
“这个珠子一直在这皮毛的最里面放着,是它的内丹,好了,彩翼,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你只需要记得,每天晚上睡在这毛皮上就好了。”阿黄拿过珠子,又放在了毛皮里。
鸡彩翼听话的躺好,很快就做着美梦,进入了梦乡。
第一场大雪下下来的时候,鸡彩翼正在温泉里舒服的泡着睡着了,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漫天的飞雪,还没等落在自己的头上就融化了,鸡彩翼高兴坏了,湿漉漉的身体在雪地里疯狂打滚,很快,变成了一只被雪包裹的大野鸡,翅膀,脚都冻在了一起,阿黄发现后,赶紧又重新把鸡彩翼丢进温泉里,一冷一热,一热一冷,鸡彩翼发起了高烧,全身滚烫,三天下来,已是奄奄一息。
阿黄一咬牙一跺脚,跑了出去,再回来,嘴里叼了一只野鸡,放出野鸡的血,又把红色的珠子放了进去,珠子发出亮眼的红光,把整个墓室都照亮了,那碗血也升起腾腾热气,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阿黄把那一碗鲜血喂进鸡彩翼的嘴里,鸡彩翼只感觉身体更烫了,周身像是已经烧了起来,晕死过去,等再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位女人,身上盖着那张白色的黄鼠狼皮。
“机姑娘,这就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可以变成人。”祁飘林从回忆中回来,看着眼前的机彩翼,幻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