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枝和听着张婆婆的话，一边临摹着手上的画，笔下一顿，一幅山水画皆失了意境。过了半会儿才道：“往年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今年倒是不能早日去见母亲了。”
“公主慎言。”张婆婆跪下来，历来宫中，叫母亲是只有皇后才有的尊荣，便是再得宠的皇子公主，也万没有喊自己的母妃为母亲的，这样的不敬，即使是私下，也需做到万分谨慎。
枝和把笔放下，知道张婆婆的顾虑，揉了揉眉心，“婆婆快起来，不过那么一说罢了。这么想着，成日里的规矩条文，也不知太子哥哥是如何忍得的，换了我，可半分都忍不了。”
张婆婆叹了口气，澄晴向前扶着她起了身，又听她道：“公主若有太子殿下那份细心，老奴才是真的放心呀。”
又把话顺了下来，枝和皱了皱眉，若是成日和太子哥哥那般，她还不如剃了头做姑子，何苦受那些罪。但也不能和婆婆吐露，转了个话题问：“淑娘娘好些了吗？我瞧着天越冷了，不知她的咳疾又如何了？”
张婆婆前两日才去的芳鸣宫，里面的情况也都清楚，怕她忧思，便道：“左右都是些老毛病了，我那日去，说是好了些的，总归是要静养着，等到了除夕灯会，定是会出来瞧您的。”话虽这么说，可那日去，总觉得不大好，一声一声的咳，药吃进去了又吐出来，怕就怕是心病，谁都治不了。
枝和听了，只觉得烦闷，从前也未见淑娘娘病了这么久，如今这次，倒不像个急症，像是长年累月的堆积久了，一股脑的发作出来，偏是这样，才让人心烦。
眼前的画纸被自己揉皱，堆置到另一边，取了一张新的苏州毫纸，重新下笔，竟也觉得无趣，澄晴按了按她的手，温声道：“公主累了，刚才小厨房送来的银耳羹和千层芙蓉酥这会儿正合宜，公主先尝些也不迟呢。”
枝和没说话，撂下了笔，心里是想歇一歇的，淑妃于她而言，就像半个母亲，在她心里，是万不能再出事的。
枝和道：“叫小寅子去备个轿子，我总不放心，去芳鸣宫瞧一眼，才能叫我这心落地。”
张婆婆还没出门，听见这话又退回来，劝说道：“昨日才下的雪，今日路滑，刚才还有明贵人从轿子上跌下来的事儿呢，您要去，好歹等路不滑的时候去。”
澄晴也附和：“也是，从昨晚上就开始了，路滑的紧。公主也别着急，左右已经有人在泼热水去冰了，再等也不过多了一日。不行的话，唤奴婢去问个安，都是成的。”
枝和站起身，一下子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幸好澄晴及时扶住她，但还是坚持去：“不去见一见，总是不放心的。”
几个人也没了法子，澄晴还要再说什么，张婆婆给了她一个眼色，有再多的话，也都吞了下去。
这样的枝和，倒让张婆婆想起了从前的静妃，一身的果敢，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的性格，却也被困在这四方的宫城内，她反而有些希望，枝和能够勇敢的，按照自己想的，勇敢的飞一飞，最好能离这皇城越来越远，这也是静妃生前最后的愿望了。
最终还是坐的轿子，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脸上被张婆婆围了一层又一层的绒条巾子，这本来是在民间的农家人里兴起的模样，一层一层把脸围起来，只剩下两个眼睛和出气的鼻子，极冷的时候，就是最简单的御寒法子。
这下子，枝和也只显露了眼睛和鼻子，头上戴了一个兜帽，远远瞧着，还真认不出人。
芳鸣宫里的人见到也吃了一惊，枝和下了轿子，声音还是有些哆嗦，见到是淑娘娘跟前的典雯开的门，便道：“我听婆婆说，淑娘娘好些了，便过来瞧一瞧。”
典雯是没想到这样的天气里，除了太医院的太医们，还会有人过来，行了一礼，想起淑妃交代的话，说道：“公主来的不巧，太医刚来瞧过，说是好了些，方才才喝的药，这会儿已经歇下。这两日总是睡不好，也就刚才太医开了方子，这才能好好歇上一会儿。这天寒地冻的，公主不如进来喝口茶再走吧。”
枝和有些失神的摇摇头，到底是自己没算好时间，也不必喝这口热茶，若是这忙乱把人吵醒了，反而是坏了事。嘴上还是道：“来时还喝了一大碗热茶，这倒是不打紧。既然淑娘娘睡下了，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惊醒了人，这才不好呢。”
典雯盈盈一躬身，等一行人走了才进了殿内，只见怀柔香一阵一阵螺旋向上扬，烟雾中见到一个男子坐在上方，眉目紧锁着，见到典雯进来，才问道：“可走了吗？”
典雯低着头，答道：“回太子殿下，这会儿人已经回了，只是瞧着兴致不大好。”
太子揉了揉眉心，这两日他是忙糊涂了，鞭炮案子里的人一抓，朝廷又是一个动荡，前朝是这样的烂摊子，回了母妃宫里，却又没什么好消息，也怪他侍疾不力，连枝和都知道冒着这样的雪天过来，他却还这样懈怠。
对着下面的人吩咐道：“也难为她这样的性情，对身边的人都是最上心的。只是母妃身子还不见好转，你们也先应付着，她这两日心情不好，也别叫她更难受了。”
底下的人应了是，慢慢的退出去。
枝和这会子坐在轿子里，整个人依旧是被裹的严严实实，连芳鸣宫的门也未进入，这是没有想到的。大约一切都真的如典雯所说，是吃了药歇好了，那才叫人安心。
轿子兜兜转转，枝和坐在里面是没有方向的。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瞧见了官家的御驾。
枝和心里一惊，掀开了旁边的围帘，正是路过小花园的时候，这里有个顶好看的阁子，叫做一山阁，原是个不大的小土丘，偏偏被美名成了山。
枝和没看见皇帝，倒看见了一个男子，身影是背着的，因为距离远了些瞧的不清楚，但身上的款式也就是曲领大袖，腰间束了阁带，应是二府内的哪个大臣，与皇帝谈论的久了些，便到这一山阁来闲走一走。
只是那身影，瞧着似乎是有些眼熟的。
枝和看的认真，那身影也跟明白了她心思似的，慢慢的转过来，目光像是看着这里的方向，枝和一愣，赶紧放下帘子。
“瞧着是个俊俏的公子样貌呢！公主可看清楚了？”放下帘子，周围便有打趣的声音传来，枝和哪里会去看什么样貌，粗粗一看，只见是个人影，但嘴上也不讨饶：“仔细父皇在那阁子，被风灌了耳朵，听见你们这话，可要挨罚。”
周围几个人笑了笑，枝和面上红起来，只得挑了个软钉子下手，“小寅子，前些日让你给夫子做的点心可做好了吗？年关到了，夫子可最爱你做的那道芙蓉玉酥了。”
在外面随行的小寅子眼皮跳了跳，压根没想起来小主子有过这样的吩咐，但知道坐在里面的人是堵着气的，也只能应道：“都备下了，只是有几个料还没齐全，还得再去汪家铺子采买，公主若是要得急，等会儿我便出去一趟。”
一骨碌的把话回了，里面的人也是没预计，不过随意的一发难，还能被这样巧妙的化解，一时间也没了话，闷闷的嗯了一声，没过多久，几个人便回到了仪鸢居。
快到年底了，日子黑的越发快，才回了仪鸢居，天已经完全黑了。宫里的人为了迎接新的一年都忙忙碌碌的，连仪鸢居也不例外，出去了一趟的功夫，院里就挂上了不少红绸对联的。
张婆婆站在殿门口，见人来了，忙围上来，问到：“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可见到人了吗？”
枝和摇了摇头，澄晴替她把脸上的布巾摘下来，说道：“我们去的不赶巧，太医才算好了喝药的时辰，我们便去了，可不撞上了，怕扰着淑妃娘娘，先回来了。”
张婆婆知道这是芳鸣宫的人不愿让枝和多担心，宽慰道：“左右去了都是你的一片心，念着你这份诚心，便是天上的菩萨，也会庇佑着淑妃。再说了，还有过些天的除夕宴上，总会见着的。”
枝和没点头也没吱声，脸上是闷闷的样子，张婆婆不知道这路上的小插曲，只当她是没见到淑贵妃而心里不称意，见她不声响，便也略过，说了一些正月里的安排，又传了晚膳进来。
张婆婆道：“今日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这片皮鸭做的鲜嫩，你且先尝尝，也去去寒气。”
枝和拿巾帕净了手，满脑子还是刚才那个背影，瞧着是很熟悉，但随即又自己否定，宫外的书生夫子，又怎么会摇身一变变成是宫中的机关重臣呢？枝和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忘掉这个插曲，却听耳边道：“怎么，今日的菜竟是不合胃口了？”
原是张婆婆好好的布着菜，却见枝和摇了摇头，这才问道。枝和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来，想的太入神，竟一时摇了头，忙小声道：“婆婆说什么呢，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不过刚才觉得脖颈酸软，动一动罢了。”
这样一说也不成，哪有一朝的公主用膳时这样动作的，张婆婆不是教习规矩的姑姑，也知这样没规矩，只得说道：“天下的女子，总要遵古礼，礼在何时都不可废，公主作为天下女子之尊位者，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枝和飞快的点了点头，怕张婆婆接下来还要说什么，应道：“婆婆说的极是，我记着就是了。”
一顿饭后面是兢兢业业的用完了，又歇了一阵，澄晴和严双才陪着枝和洗漱更衣。月上柳梢，小灯影流火，几阵笑声从寝殿内传来，原是主仆几人平日都是笑闹着惯了，这会儿正是几人闲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