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张婆婆前脚刚要出去，后脚又踏回来，飞快道：“竟是这般了，从前可都是自己到尚服局去挑的，如今连去也不用去了，只捡着稀零碎的送过来，可倒真是思虑着呢！”
“罢了，瞧着也还行，去计较那些做什么！”枝和把话带过，转了个话头，问道：“严双，你下午去的崇政殿，可知道前朝生了什么事吗？方才我见蒙韫来找太子哥哥，一脸肃容的，瞧着有些可怕。”
严双了把窗又查了一遍，回了身道：“倒是有这么一桩，但只是底下宫人模糊说起，也没个准的。原是那造鞭炮的工坊竟好生生的炸开了花，一条街里，有一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要说怪，便怪在明明是住人的地方，偏在那里开了个工坊，官府文书，也竟都样样齐全，可不是一桩棘手的事儿呢！”
枝和听了，不免一股气直腾腾的上来，从小在宫里，也见识了女人们的一些乌糟事，但这样大的人命官司，任谁都不敢去想。如今这摆明了是官商勾结，白白的祸害了那一路的街坊性命，天子脚下，竟也有这样沆瀣一气的龌龊事，气骂道：“一群吃人的东西，竟这样罔顾人命，官府文书都齐全，可不是就是收了银子害他人命吗？蒙上了眼睛，便能杀人，莫非这天下，连王法都不顾了不成？”
枝和气的不行，说的急了连呼吸都是乱的。
张婆婆给她拍了拍背，这才稍稍停歇下来。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其实这也是官场上司空见惯的事，张婆婆是见过风浪的人，跟着主子从大宅子斗到后宫，哪个地方不会吃人，从来都是一个贪字，害了那许多无辜人，便道：“既是前朝事，公主听了也就罢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少不得要大做文章。过两日老奴去一趟法华寺，为那些可怜人颂一颂经，便全当功德了。”
张婆婆的话是好意，后宫现在是皇后掌管，仪鸢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安几个耳目进来定是不成问题的，风一吹，落入什么人耳朵里传出去，明日的风向又不知该如何变。
枝和点了点头，此刻真觉得疲累了，哪怕是在自己寝居里，也终是不得自由，想到太子哥哥今日那端坐的模样，自己此刻又何尝不是呢，身边总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睛，不是皇后的，也有皇帝的。
一时半会儿连话也不想说，但还是强撑着应道：“婆婆说的是，过两日便一同去法华寺吧，母妃的寿诞也要到了，我陪着母亲，也不叫她太过孤单。”
张婆婆点了点头，眼里隐隐有泪，她知道枝和的想头，静妃是正月里头几天去的，皇帝也不知从几时起，每年这几天都歇了朝，必定要去法华寺的，虽这么去了，两父女却从来不碰见，到底还是心里打了结，各自有说法。
眼见气氛渐渐僵硬了下来，还是澄晴先让人撤了菜，几个人服侍着梳洗了一番，枝和这才歇下来，这一天过的纵情，倒是很快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难得的暖阳天，枝和虽窝在仪鸢居里养足了力气，可因着心里头挂了事，身子也还是虚弱，脸依旧是尖尖的一截下巴。
用过了午膳，严双和张婆婆便陪着她一块在梅树下晒太阳，晒得脸都稍稍红了些，枝和才睁了眼，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上回说的那个鞭炮铺子可有眉目了？我闲了这几日，都快忘了呢。”
心里是隐隐关注着的，但眼下毕竟在宫里，想问的话不能轻易出口，身边越是有想找她漏子的人，便越是不能让他们得逞。
严双笑了笑，这几日她去内务府多，知道的也多，便答道：“皇上派了太子殿下和两部一起在查呢，这也是个好事儿，总算能替那些冤死的人讨个公道。”
“原是太子哥哥在查呢，怪不得那日蒙韫这么晚了还要进宫，想来就是为的这个。”枝和回忆起前几日的事，那时出游了一日，发生了许多事，碰见了那样才俊的人，连那些好心情，到最后也被这爆竹案给消弭干净了。
严双替她戴了兜帽，又替她掸了掸衣角的细尘，方道：“公主也无需想这么多，料那贼人定会被殿下查出个大罪来，这样罔顾人命的人，就该一辈子在大狱里，活受一辈子的罪。”
查自然是要查的，只是不知这官官相护的背后，又是哪个倒霉蛋会被推出来，只怕是真正的黑手还躲在别处逍遥，枝和喝了一口茶，脸上没什么神情，转了个话头便道：“婆婆，瞧着这两日天色倒是好的，去法华寺的日子可定好了吗？”
张婆婆点了点头：“正要同公主回禀呢，前两日在皇后那报备了一番，昨日方收到回话，若是后日天晴朗，便去两日就是。”
“那东西先都备起来吧，还有那些无辜人的贡品，也都一应带上了，全当是给母亲的功德。”枝和吩咐道，阳光照下来洒在脸上，一时只觉得暖洋洋的，闭上了眼，躺在贵妃椅上，外人瞧着，便是一副美好的午后景象。
枝和闭了眼睛，只是没过多久整个人便瑟缩一下，一股寒意在周身弥漫开来，好好的天竟刮起了小风，枝和揉着眼睛不满道：“瞧这天怎么还变了脸，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竟就起风了。”
严双也觉得奇怪，“是呀，刚才还晒的正好呢，怎么说阴就阴了呢。”
澄晴领着几个小宫女从西院出来，想是忙着理一些物件，脸上都有一层薄薄的汗，听见二人的话，应道：“既是瞧着要变天了，公主也快些进屋，这几日像是要落冰团子，可别受了寒才好，不然可就赶不上今年的除夕灯会了。”
严双扶着枝和站起来，这两日的公主因着静妃的事总显得消沉了些，也难为这样一个活泼性子，叫人看着担心，这会儿听了澄晴的话，便也跟着道：“这除夕灯会，最是热闹，多少显贵公子达观女眷们挤着头的想进来还不成呢，公主可定要去看看的。”
“哪就说的这般好了，我瞧着都是些不上台面的纨绔，说起话来都吵着耳朵，东一句文话，西一句古语，非得显得肚子里有几两墨水才好。”枝和想起前些年没避开的那些灯会，因着跟在皇后身边，免不了要见一些国公夫人，一个一个认人的倒也罢了，倒还有些带了儿子在身边的，免不了的寒暄几句。
便是下了宴后，常常还能拿到些酸诗情话，简直是不像样。
“公主可别这么说，今年的除夕灯会，必定热闹的，那些新中的榜眼探花郎陛下可是钦点了的，瞧着多少官眷想结个亲家，眼下可不就是最是适宜的吗？”澄晴赶紧驳了话头，生怕自家公主又拖着装病不肯去。
几个人一起进了里屋，银丝炭烧起来，屋子里暖洋洋的，枝和坐在雕花小榻上，又说道：“别是你们几个想去瞧瞧那些探花榜眼的，撺掇着我去吧。”
往年的那几次可真没什么可瞧得上眼的，如今过去，不就是为的那几个新儿郎吗？
澄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往下灌了两口才止住渴，说道：“我们相看，也就是看个热闹，公主才要先紧着些，也该为了将来做些打算不是。”
这倒是句句都是大实话，枝和知道自己也该为了未来做打算，可眼下这些个宴会，着实的不喜欢，怏怏的说了句：“做了老姑娘又如何，左不过被人笑话几句，日子过得舒心不舒心，也不是他们的日子。”
“公主这话可说不得，倘若真是这样，便是天家之过，谁都担不起的。”严双给枝和端来一杯茶，怕说的多了，反倒坏了心情，飞快的转了话头：“算了，不说这灯会诗宴的了，最近小寅子去宫外采买的小玩意儿，可都试过了？”
枝和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个刀客的画，还在书房里收着吗？”
严双是不知道什么刀客的，澄晴抬头回忆了片刻，才想起上次出宫采买的那几幅画，“是了，放在书房了，但还有几幅画还落在太子殿下那里，说是会差了人送过来，如今一想，倒是现在还未送来呢！”
“想是太子哥哥这几日查鞭炮案正忙着，忘了也说不定。”枝和也不急，唤了人，把画取过来，便开始钻研起来。
日子过的快，漫天的大雪也来的快。本是该前往法华寺的日子，却是大雪封了山，连路也行不得半分，便只能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