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枝和赶紧叫起他,“秦主事不必客气,我知大人与舅舅是至交,也知大人今日定是奔波劳碌,此等虚礼,实不应该。”
秦翼站起身,“我与赵兄一向是以诚待人,赵兄既出了事,秦某万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枝和也站起身,应了声是,问道:“只是不知道舅舅到底犯的是什么事,现在又到底如何了呢?”
秦翼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纸,摊开来,却是一张诉状纸,纸张已经皱的不行,上面还有几个红血印,枝和看完了整篇诉状,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大约是凄苦的人家,丈夫骑马车撞死了人,便要拿命来抵过。目光转向秦翼,听他接着说:“公主也觉得这篇诉状没问题吧!可实际上,所有的问题都处在这些诉状上。”
枝和皱眉,诉状有问题,若这便是舅舅的症结,莫非,她的目光看向那个血印,“莫非,这诉状,还是个冤案不成?”
秦翼点了点头,“不错,这份诉状只是其中一份,大理寺呈交上去的,除了这份,另外还有三份,都是牵着人命的冤案,这主审之人是京城坛县的县令王起汉,百姓不堪其扰,有人拿命将这些诉状拦在巡抚面前,呈至大理寺。”
枝和凝眉,可这里面并未与舅舅有关,只能追问:“那舅舅又是如何被牵连?”
秦翼继续道:“公主有所不知,赵兄平日里负责考功查名,如今那王起汉,便是从赵兄手下出来,平日里只顾着宣扬自己的美处,倒是叫人不妨,遇见了这样一只白眼狼。”
秦翼脸上的气色明显,连胡须都在抖动,枝和定了定神,“秦主事可知道这案子是谁在主审?”
秦翼道:“主审之人公主倒不用担心,张大人向来是个刚正不阿之人,相信定不会偏袒半分。只是目前的证据对赵兄不利,下官也正在奔走,力图证赵兄清白。”
澄晴听了,也站起身,“秦主事说的,可是大理寺寺卿张怀民张大人?”
秦翼捋了捋脸上的胡子,摇头道:“这倒不是,下官去打听了一番,才知是张寺正,原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为人板正,倒是个可造之材。”
又是这个状元郎,倒不知生了什么本事,漏了风似的从她耳朵里进出,枝和皱眉,眼神一转示意澄晴,澄晴上前,从兜里拿出一个钱袋,金叶子在里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枝和才道:“大人若是有要打通关节的地方,免不了要用上些银两,这些算是替舅舅周全的,大人别同我客气,若是还有不够的,叫舅母送来也能齐全。”
秦翼飞快的后退,抱拳道:“这怎么使得,赵兄乃是下官至交好友,若是下官出了事,赵兄也定会为我奔波,我如何能收这些银钱!”
枝和向前走了几步,劝道:“秦主事的心意,和舅舅是一样的,可是要救人,银钱是必不可少的,还请大人收下银子,尽快救人才是紧要。”
秦翼的神色飞快的变换,救人性命,银钱的确是首位,家里婆娘只会喊穷,翻了家里物件找不出几样值钱的,没旁的法子,他接过澄晴手中的钱袋子,道:“下官定不负公主所托。”
枝和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和澄晴走了出去,在书阁内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澄晴打开了伞遮在枝和头上,道:“公主也先顾念着自己吧,如今都快过了午时了,连午膳也还未吃,怕是身子受不了呢。”
枝和摸了摸肚子,倒也未觉得饿,“也不知舅母那里如何了,先回仪鸢居吧,且看看那信传回来了没。”
仪鸢居里早有了张婆婆等着,这是从前母妃身边的旧人,向来是仔细惯了的,见了枝和来,才把怀里的信件拿出来,“公主,这是老夫人传来的信。”
枝和接了信,老夫人是她的外祖母,跟着舅舅一起从开封迁到京城来,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便跟在外祖父身边一起闯荡,有担当有魄力,从前进宫来看母妃,她在旁偷偷打看,心里是喜爱的。
她拆了信,匆匆看了,一颗悬着的心也降了降,外祖家的信中,说得更详细了些,朝廷原就是怕舅舅收受了那王起汉贿赂,那王起汉细查起来,身边有的是右相之人,怕就怕是党派勾结,扰的朝堂一刻不得安宁。
想来舅舅那个闲云野鹤的做派,应当是有希望的,既如此,倒也没什么其他能做的,那主司本来就公正,便也放下心,安心等结果了。
用了午膳,正坐在书房内,澄晴替她磨的墨还没沾到笔尖上,就听见御前的小太监跑过来,原是皇帝要过来,叫提前接驾来的。
皇帝进这仪鸢居大门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些愧疚,自从静仪走了,他虽来的勤快,可总也少见到那孩子,他知道枝和的症结,也知道自己该同她亲近,可那张脸,实在太像静仪,每每见到,心中都有说不清的苦楚。
白日饮酒多荒唐,可早上那壶酒,他已饮了大半,言官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多想把自己沉在里面,似乎这样,她就能还在似的。但片刻后清醒,自己也明白,哪怕是为了她的母家,他也该来这一趟,他欠她们母女的,拿什么也还不了。
皇帝在主案前坐下,眼神比以往柔和了许多,看着外面的廊下,女孩儿像一朵花,踱着小步子移过来,裙摆上还沾了雨水,想来是来的路上被雨打湿的,也是,从小到大,都是一颗心大剌剌的,没随了静仪的细致,倒随他的那份随性,若是她母妃在,怕少不得要说她两句的。
这么想着,皇帝拿起手边那杯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道:“上午去过崇政殿,怎么撂了东西就走了?”
枝和垂着脑袋,温顺无害的模样,虽知道皇帝要过来,但也算不准到底要说些什么,此刻便顺着话答:“儿臣在崇政殿外时,本是下定了心见父皇,但一时想起学堂里的课业还未完成,原也打算等见了父皇再去,又想起父皇常道书理为先,这便又去了文渊阁,倒是不曾想父皇先来了。”
皇帝的脸上还是和缓的样子,接着说道:“倒是未见你之前这般向学,若是为了你舅舅的事,与朕直说了便是,父女之间,还有什么话说不得的吗?”
从前的那点情意还是有用,也是,自从母妃去了之后,自己都是避着父皇的,情意是被自己磨浅的,只是没想到还有人记着,抬起头看坐在案上的人,心里有一些触动,但脑海里腾起母妃的脸,绝美的脸上挂着凄苦的泪,说出来的话又是强硬的,“舅舅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是儿臣思虑不周了。”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平复下去,他对这个小女儿,从来都是宠爱多过生厌的,便换了个话题,“你既这么觉得,也是好的,这两日忙着什么功课呢,倒让我瞧瞧,作了什么好文章出来。”
枝和的脸上现出些窘色来,这两日是忙着课业,可每每到了自己动笔之时,脑中便是一片空白,只是誊抄了几篇文章,要真论写,倒也还未曾开始。
“儿臣笔拙,看了许多文章,竟也写不出像样的,倒要叫父皇失望了。”
枝和的脑袋又乖顺的垂下来,眉心皱着,倒有些愁苦的样子。
皇帝搭了搭桌子,罢了,读书也需天分,左右什么都是最好的来教她,能听着多少,便都是她自己的了。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张全德从殿外一脸急色的进来,上了年纪的人,走路的时候腰背都开始慢慢弓起来,皇帝微微低了身子,听他在耳边说话。
皇帝来的快,去的也快。枝和此刻倒是不担心什么了,左右皇帝也来谈了心,舅舅是出不了什么大事,如此虚惊一场,倒也保全了各自。
没过多久,倒是从大理寺先传出好消息,查出舅舅与那王起汉并无瓜葛,全是那王起汉恶心蒙了眼,干下这一桩桩欺压百姓之事,又买通人手,为求考功之时功绩上佳,只是舅舅有失察之责,免不了少几个月俸禄。
“罚的也还不算重,看来那寺正倒果然如秦翼所说,不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枝和坐在湖边,听了澄晴带来的消息,不免感慨。
此时,一阵凉风吹过,竟一下子有些瑟缩,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澄晴才刚回完话,脸上还带着汗珠,此刻也着急的站起来,急道:“如今都快入冬了,怎还想着来赏花,赏花倒也罢了,只是今日怎穿的这般少……”
“你这是冤枉她了,刚才带了披风的,喏,不是被勾破了吗?”枝和示意澄晴往后看,果然见后面的月仪拿了一件勾破的披风。
澄晴看了看,也没了法子,只好叹道:“宫里头就这么几批蜀锦,倒是可惜了。”
“这有……阿嚏……”话还未完,又是一个喷嚏,枝和揉了揉鼻子,倒是觉得周身泛起一阵凉意。
澄晴赶紧扶起她,“好了,可别再赏了呢,先回去喝碗热姜汤才是正事。”
回了仪鸢居,免不了又是一顿折腾,泡了热水澡还不够,直到喝下了姜汤,澄晴才让她歇下来。
可还是没什么用,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头便是昏昏沉沉的,整个人乏力的很,没什么力气,澄晴进了屋子来看她,张婆婆也跟在身后,见她这副样子,拿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贴,惊呼出来:“这是做了什么,竟是这样的烫!”
澄晴也拿手背试了试,忍不住道:“这下可好,昨晚做了那许多,竟还是无用功,婆婆,快传个伶俐的丫头去把邢太医找来,再耽搁可不得了了。”
“我这就去。”张婆婆手脚快,出了院子就去唤人。
枝和听见他们的说话声,费力的睁开眼,“能有什么事,这样的着急做什么?”
澄晴拿了巾帕盖在她额头,又拿了另一块帕子擦着她脸颊,“公主难受怎么也不喊我们,光闷在心里,您瞧,都闷出热病了。”
枝和唇角微微上扬,知道澄晴是拿话在引她笑,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没了力气,闭上眼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