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失踪
三日后,玉庭柏前来辞行。
他见玉姜神色低迷,便拜托她一件事情,请她下个月初帮忙以玉府的名义送一批粮食去沭河,送到后交由当地的府衙。
玉姜应允此事后,玉庭柏又稍事停留片刻,说若是缺人手,可以去他府上遣人过来伺候。
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呆呆地坐在案台之后,像一尊雕塑似的无动于衷。
“姜儿,若是此番前去,能挣得功名,也许阿姊在宫中日子也好过些。你不必时时为她忧心。”
她失神的双眼终于找到聚焦,上下打量着他,忽然抓住玉庭柏的胳膊道:“二哥,洪水无情,二哥不要往险出中去。”
“富贵险中求。我还怕遇不到险境。等有了功名,第一个给姜儿报信。”
说完玉庭柏走出庆宜居,不忘与她挥手道别。
春禾在身后取了披风给她披上:“姑娘,秋实说二爷等会儿打西街过,您要不要去送送。”
“不了,他会回来的。”
“姑娘这几日一直郁郁挂怀,素姐姐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心的。”
“我去顺天府,春禾你守着店,天黑不见我回来便关门。”
“姑娘放心。”
玉姜原本打算直接去顺天府的,后来不知怎的,调转马头去了望川楼。
望川楼,腌臜污秽的聚集地,身在尘世心怀忘川,只盼着早日脱离苦海。
地势逼仄狭窄,临街巷口只有一臂宽。
墙根处,瘫倒着醉酒的流浪汉和无家可归之人,他们蜗居一隅,睁大双眼不断扫过路旁行人。
好几次,竟有人伸手去扯玉姜的裙摆。
望川楼在巷道的尽头,虽刚刚经历一场浩劫,根本没有影响它的繁忙,楼内歌舞升平,楼外饿殍遍地,两种极端的处境却又太平无事。
玉姜站在楼外,石柱上有明显刀斧砍过的痕迹,有些犄角的血迹尚未清理干净,却丝毫不影响醉酒之人瘫软滚地。
她抬腿要往里面走去,不料却被一只乌黑脏手抓住手腕,接着是一张奇臭无比的嘴巴忽然凑在她耳边:“小娘子要找乐子不,大爷有的是银子,来来来,把大爷伺候舒服了,大爷回头再给你介绍别的。”
说着,一只手便攀附上玉姜瘦削的肩头。
她忍着恶心,抖落肩膀,跳开半步距离,望着身后衣衫褴褛瞧不清模样的男人。
“三日前,你可在此处?”
“三日。哦吆,那晚可死了不少人,你若是想知道,随大爷往这边走。”
男人勾勾手指,朝不远处的暗巷中指去。
“五十两。你告诉我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立马滚蛋!”
此言一出,方才人声鼎沸的望川楼前,顷刻针落可闻,人人皆仰面望着说话的玉姜,片刻后恢复如初,连出言不逊的男人也隐没人群。
“姑娘,你来。”
望川楼旁,一中年妇人招手唤玉姜。
她犹疑片刻,抬脚走上台阶,一股劣质香粉扑面而来。
妇人上前一步,拉住玉姜的手,将人拖着檐下低声问:“姑娘是来找人,还是谋财呢。瞧姑娘的模样,往哪间花楼里一站都是头牌,怎么会想到来望川,莫不是姑娘也与那些贵妇一般,喜欢车轮轴?”
她见玉姜不解,捏着角边磨损破败不堪的帕子掩着嘴角道:“京中有的是贵妇,喜欢这些藏污纳垢地调调。”
玉姜摇摇头,开门见山地道:“三日前,你便是在此处?”
“在的,在的。十几年前奴家便在此处,左右伺候的都是些大爷。”
“三日前,可有发生何事?”
玉姜说着,自怀中摸出五十两银锭:“若是你说的有用,事成之后,再给你五十两。”
中年妇人眼神放光,松散着发髻在秋风中凌乱不堪,她拢着额间碎发,伸出颤抖双手想要去抓银锭,被玉姜侧身避开。
玉姜并未发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辣。
“姑娘说的三日前,是不是初九那日,一伙人冲进望川楼见人就杀那天。”
“正是。你可知他们是来杀谁的。”
妇人抿着嘴偷笑,眼神不断飘向玉姜手中的银锭,她没有犹豫丢给妇人后:“现在可以说了吧。”
“好说好说。姑娘你打听这事做什么?”
“别问那么多,你只管说了便是。”
“好好好。这嘛,在这里常有的事儿。上一回,有个王爷家的贵妾,不知怎地被丢进望川楼,哎吆,那一日楼里进出的人就没停下来过,从早到晚,从白到黑,听说后来都没了人形呢,泡在泥浆里捞都捞不起来。可是姑娘你猜,怎么着,天刚蒙蒙亮时,一伙人蒙着脸手持长刀冲进望川楼,不论男女老少见人就砍,手起刀落,那个人头一个个滚了一个中厅,后来姑娘,你猜怎么着?”
妇人说话间,手中脏污不堪的帕子不断在玉姜面前翻飞。
劣质脂粉和着浓郁的香味,呛得玉姜难以呼吸。
“那伙人跟三日前是一伙人?”
“谁知道呢,都是黑衣蒙面,瞧见他们的人都下去了。老娘我跑得快,躲在酒缸里,才留住一身贱命。”见玉姜脸色不快,妇人不断抖落手帕,急忙道:“那一次,是贵妾跟自家哥儿私通,被王爷发现后送进望川楼的,至于杀手谁知道是他们哪个派来的。”
“那三日前呢?”
“那日倒是没来新姑娘,不过有个弹琵琶,哎吆,你怎么还不倒呢。”
妇人说着,忽然没了耐心,将手中的帕子径直捂在玉姜脸上。
此时,玉姜才发现四肢不知何时僵硬而无法动弹,她瞪着妇人一眼,向后栽倒。
秋实从西街回来,说起玉二爷的威风不免叫人心驰神往。
素竹走后,庆宜居里死气沉沉,连说话也不敢大声,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也就只有秋实,保留的些许从前的活力。
秋实回来后,春禾便出门去迎玉姜,不知怎的,她整个下午眼睛跳得厉害,她有些不放心,这一迎竟是迎到了顺天府,守门的衙役却道今日玉姑娘不曾过来。
春禾这才慌了。
经历素竹一事后,庆宜居犹如惊弓之鸟。
春禾没有犹豫,立刻差人送信回府里,派人沿路寻找玉姜的身影。她又去了安府,老爷子听清楚来意,见玉姜为了个婢女如此大动干戈,气得扬言见面就要收回所有店铺,好在盼儿姑娘劝着些才作罢,却如何也不肯派人出去寻找。
“可有报官?”
安盼儿将春禾拉至一旁低声问。
春禾摇头,她人微言轻,即便是到了官府衙门人家也未必搭理。
“这可如何是好,玉泰不在京中,二哥又刚离京。这可如何是好。”
安盼儿急得团团转。
“春禾,去报官。拿着安府的拜帖去。现在就去,至于其他,我再想想办法。玉姜跟九爷不是走得极近,你去报官,我去找九爷。”
春禾连忙应下,却不知安盼儿藏着自己的私心。
安盼儿居京中数日,除了与玉姜有些来往,别说闺中密友,连逢节宴请也少有格格小姐登门。她心想,若是今日通了九爷这张牌面,往后何愁在京中吃不开。
心思至此,安盼儿好一番装扮后才急急出门直奔九阿哥府。
这厢春禾报官后,前来此间与安盼儿会后,门口等候许久才见妆容齐全衣裳崭新的安盼儿,心里不免不忿。
守门的小厮不认识两人,如何也不肯通融,眼瞅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春禾一颗心如坠深渊之中,跪在九阿哥门外,大声喊道:“九爷,求求您见奴才一面。”
守门小厮见她这般造次,走下台阶轰人。
春禾却不肯移动半分,被侍卫刀鞘砸倒在地。安盼儿瞧见这般阵仗,急忙闪避进马车内。
春禾接连挨了几下,嘴角挂着血渍,撑着双手直起腰杆,大声喊道:“九爷,求您见奴才一面。”
这一杖,迎面打在她的脸上。安盼儿眼睁睁看见几颗牙齿飞出。
她心下一惊,眼眶有些发热。
她不知道,若有一日她遭难,身边可有人愿意为她付出到这步田地。
安盼儿走下马车,行至春禾身边,柔声道:“春禾,算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春禾摇摇头,继续喊道:“九爷,求您见奴才一面!”
声音越发高了几分。
“你再这样会被打死的!”
“若是我死了,麻烦盼儿姑娘告诉我们姑娘咱没给她丢脸。”
春禾仰着头,脸上挂着决绝赴死的神情。
那一刻,安盼儿明白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住手!”
“住手!”
春禾瞧见不远处驶来的马车,以及走伐不疾不徐走来的九爷,急忙爬过去,磕头不止地道:“九爷,求求您,我们姑娘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她一个大活人如何不见!”
胤禟不可控制地提高了声音。
春禾将下午种种说了之后,只能得出一个推测,玉姜定是遭遇险境,否则她绝对不会一个人离开这么长时间。
“也许姜儿只是心情郁闷,想去哪里散散心呢。”
安盼儿在旁小声道,不时偷偷打量胤禟的神色。
“回九爷,自打素竹出事后,姑娘除了顺天府就足不出户地呆在庆宜居,她知道我们会担心,断不会不声不响就出城。”
春禾吐着血水含糊不清地道。
话音刚落,胤禟已然翻身上马,吩咐府中闲杂人等悉数去找人。
“你先回庆宜居等着消息,把脸擦擦,若是她知道是我的人打的,又要闹得天翻地覆。”
“通知十弟帮忙找人。”
“吩咐巡防营沿街查访,一个也不许漏掉!”
“差人去宫中送信,告诉皇阿玛就说玉姜不见了。”
接连三声令下,人已经疾驰而出。
安盼儿忍不住颤抖,她回头看了眼春禾及跪在地上的阿哥府的守卫。
玉姜只是不见了,为什么要告诉万岁爷!
难道皇上会在乎一个玉氏女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