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月下
事情要从昨晚说起,素竹去找秦东来时,他正跟几个兄弟在路边吃酒吹牛,瞧着素竹不大高兴,想着定是为了宝扇那丫头。
他们二人便沿着街头一直走,走到一处凉亭左右无人便坐下说话。
素竹说她去找过宝扇,问她为什么要将玉姑娘的事到处乱说,岂料宝扇不仅不觉得理亏还动手打了素竹两个耳光。
见她如此不服约束,如今居然还敢动手打他,素竹也算是彻底寒了心,便说今后再也不管她,找到秦东来商议着送宝扇回安阳老家,家里还有个舅爷,过两年再给宝扇找门亲事,否则再留在京中指不定要出什么大纰漏。
秦东来表示赞同,两人便商议如何骗宝扇上马车。
素竹拿了蒙汗药说将宝扇药倒塞进马车。
之后两人又说了起婚事,秦东来知道如今玉姜对他有所误解,想让素竹再等两年等他将镖局赎回再说。
素竹也说玉姑娘现在正缺人手,不忍离去。
情到浓处两人便抱在一起。
凉亭外一半是荒地一半是河道。河道晚上没有跑船,只有零星几艘花船晃晃荡荡路过。
月朗星稀。
天地清明。
仿佛着天地之间只有彼此。
秦东来说到此处时,苍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好像是临终者交代遗言一般。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来了一艘船,在我们对岸停下,从船上下来两人,莲儿只瞧了一眼,便慌里慌张说要回去告诉玉姑娘,小的猪油蒙心,拉住她继续想做那事儿,可她如何也不肯,小的混账竟想用强,逼得她尖叫出声,惊动船上两人,一支冷箭便朝这边射来。我们这才匆忙离开,莲儿是我亲自送回庆宜居的,只是她说夜里遭贼,怕玉姑娘还未歇下,瞧见了不好说辞,只让我送入巷口,我遥遥见她开了庆宜居的门,点了烛火才走的。我断不会看错,莲儿的确是回了庆宜居的。”
“昨夜素竹并未回来,她的床铺一直不曾有人睡下。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逃。”
秦东来到底是跑江湖的汉子,想来此时已经明白,他们定是看了不该看的,惹上不能惹上的官司。他扭头看了眼九阿哥胤禟道:“九爷在上,若是可以,等我死后,麻烦将我与莲儿合葬!”
胤禟还未开口,玉姜冷笑道:“怎么,宝扇那丫头的温柔乡不够你安枕的,竟然还想打素竹的主意。”
秦东来一听,立时辩解道:“玉姑娘,我虽是给宝扇赎了身,可也是有万不得已的理由啊!您可知,当日九爷将宝扇送去瑶仙楼,做得是最下等也是最脏乱的活计,却一直不曾叫她接客。哪知那日,莲儿来找我,说她去瞧宝扇,听里头人的意思,宝扇打算卖身!姑娘,莲儿是个好姑娘,小的虽然混账,可也知道道理,莲儿若是有个做□□的妹子,往后如何抬头做人啊!”
“所以你就给宝扇赎身,替她安置在小院,日夜照看?”
玉姜嗤之以鼻。
她显然只不信秦东来的说辞。
秦东来继续开口道:“原来我和莲儿想着,先将人赎出来安置好,等我们成亲后一并去山东。只是莲儿舍不得玉姑娘,一直也不敢开口。”
“说宝扇。”
“当初以为我将镖局典当去付赎金绰绰有余,没成想瑶仙楼一掷千金,在下那点银子连进门都不够。不过不知怎的,宝扇还是被赎出来,就安置在城郊荒废的小院里,莲儿想着等入秋开口跟玉姑娘提及此事,只是不成想。玉姑娘,莲儿如今人在何处?”
“你说你将素竹送回庆宜居,亲眼看着她进屋的?”
“绝对没有看错,庆宜居那个巷子,入夜后只有您那处亮着烛火,我是看着她进门的。”
“然后呢。你又去了哪里?”
秦东来垂着脑袋,半天才道:“小的去了望川楼。”
玉姜疑惑道:“望川楼又是何处?”
她没有留意一旁的胤禟扭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只听侍卫开口道:“姑娘不知,那是处腌臜的污秽之地。养着些年老色衰的贱奴,五文钱便能……”
“够了!”
胤禟出声道:“你离开望川楼之后呢。”
“小的出了望川楼时,已经是后半夜,便想着回去躺着睡觉,明日跟兄弟几个出去看看有没有出路。哪知竟然有人堵在路口,见我过来提刀便砍,刀刀致命毫不手软。我一边性命相搏,一边质问原因。可那一行三人毫不留喘息余地,只想将我斩杀马刀下。我且打且退,发现他们避免往人多之地,我只得折返回了望川楼,想着等天亮再走。岂料那一帮人毫无顾忌,冲进望川楼内见人就杀,我好不容易趁乱逃出来,断定他们就是要取我性命。秦某闯荡江湖这些年,自然也有些仇家。我只当是仇人来报复,才逃出城来。”
玉姜看了眼胤禟,显然她不信从秦东来嘴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
“你说有人追杀你,所以你才逃命。”
“我原以为,逃出城就安全。可是若非他们几个突然出现,我早已死在乱箭之下。”
站在秦东来身后的侍卫道:“我们一路追踪至此,险些中了火雷阵,才从一伙人手中抢下此人。”
“这些人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江湖客,倒像是专门豢养的死士。”
“火雷?能在此地动用火雷,想必不难查出吧。火器营向来都有造册。”
胤禟俯下身子,看着秦东来问:“你说你们在河对岸瞧见有人自花船下来,这两人你可认识或是见过?”
秦东来沉思片刻摇摇头道:“回九爷,当时脑袋热火,只是听见船家说话,河上并无灯火,只瞧个大概身形,莲儿却是认识。”
“你是说素竹认识那两人?”
“若是有这两人画像,你能否认出?”
秦东来还是摇头,他当时已到要紧关头,哪里还有闲工夫往别处瞎看,若不是素竹挺直身子,他背对河道根本无从察觉。
“所以你的意思是素竹的死与你无关?”
玉姜冷笑道。
“你今日所言若是有半句虚假,我定会让你给她陪葬。”
一行人回到城内,已是晌午,玉姜将秦东来先交给九爷后,便在城门口分别。她一人一马前往素竹常去的小院内,小院虽然荒芜,可地坪有人仔细打理过,两侧的荒草也被人清理过后,种下几株月季,墙根处素竹曾说要用来支个葡萄架。
左右各两间的屋子,左侧的屋舍破败不堪,右侧两间收拾得干净妥帖,连窗户上也贴了新的窗纸。
玉姜推开门,里面的褥子被掀开一半,枕头上有细密灰尘,想来已经许久都没有人居住。
可秦东来却说,素竹是来过宝扇居住的小院后才去找他的。
玉姜离开院子,将脱落的铁锁重新锁上,骑马回到庆宜居。
屋外又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春禾站在石阶上瞧见她立刻迎过来:“姑娘,仵作过来验尸,说素姐姐是死后才被人丢入水中,而且素姐姐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子。”
春禾说着,哽咽了声音,紧绷着脸才没再玉姜面前落泪。
“玉姑娘,这具尸首下官需带回府衙,仔细察验。”
“不行。”
玉姜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府衙的要求。
这番前来的班头有些年纪,许是见惯这种场面,不慌不忙地道:“玉姑娘心中悲痛,下官了解。只是此人毕竟是您的贴身婢女,又是横死京中,衙门必定要给个交代才能安定民心。玉姑娘也不希望此人走得不明不白吧。”
“她名唤素竹。”
玉姜忽然出声道:“你们就断定会捉拿住凶手?”
“事在人为嘛,可若是今日草草安葬,定然是全无所获。”
玉姜回首看向瑟缩在一起的秋实与春禾,终于还是点点头。
素竹被拉走时,秋实扶着棺木哭过两条长街,春禾仍旧按照原定的丧仪给棺材铺老板结清款项,年长的师傅撩起长袍朝着玉姜缓缓拜倒,以示哀思。
人潮散尽,往日人头攒动的庆宜居门庭冷落。
玉姜倚着门望着打门前经过的人群。
原来生命的结束时,从来不给任何人留有余地。
她缓缓擦拭眼角的泪滴,恍惚一夕之间,明白自己在此处并未所长用来傍身。她从前不明白,寻常出门为何前呼后拥,在这个监控还没有出现的年代,查明真相便成了事在人为。
“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府里吧,至少人手足些。店里总归是不大安全。”
春禾提议道。
玉姜摇摇头:“等素竹头七吧。”
她不想她回来时,这里冷冷清清。
后来,她也去发现素竹的地方看了,留下的痕迹也早已被破坏殆尽。她现在不能推断到底是素竹看见了什么才招致杀身之祸,还是仅仅因为别的。
她将素竹掌心中攥在的翡翠玉指带在身边,可宝扇却像是人家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凭九爷翻遍京中大街小巷也查无此人。
顺天府发了协查函,责令周边地市严加盘查。
却迟迟不见回传消息。
春禾曾小声提醒,说兴许宝扇早已不在人世,只有死人才能消失得这般干净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