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扯犊
四福晋坐在马车内面色凌重。
海棠伺候左右,小心地往冰桶里添了些碎冰,低声道:“主子何必为这些琐事劳神。”
青裕捻动腰间穗带,低垂的眉眼里全是不忍和寂寞。
“主子,您该往前看。”
海棠柔声提醒,青裕缓缓摇头,眼中的悲色顷刻分崩离析,如瀑似的泪珠滑过面颊。
“主子,您这是何苦呢。”
海棠捻着帕子却也不敢造次,低着身子愈发谨慎伺候。
许久后,青裕才收住眼泪,低声道::“去吧,吩咐下去,能照应便照应着些,免得叫她吃了苦头。只是,若是她沾染那事,便留不得了。”
“奴婢知道。主子放心,这次咱们定会乾坤在握。”
“上回你也这么说。”
青裕终于露出些笑容,她心里宽慰自己,只要那孩子不参与夺嫡,都是打一地儿来的苦命人,能照应几分她定是会照应的。
只是这一次,没有什么阻止她送四爷登临大位。
青裕望着马车外渐行渐远的夕阳。这抹西沉的斜阳她看得太久太久,自从被困在这个时空里来来回回也不过了几世。
旁人只知她生性冷淡,却不知她早已看透生死。
回到庆宜居后,玉姜迟迟未从惊骇中回神。
尽管四福晋看似什么也没说,可玉姜已经笃定她们是一样的。
从未来回到过去,参与其中。
只是四福晋欲言又止的眼神让她心生忐忑。到底发什么了什么,让一个曾经如她一般朝气奋发的女子成了死寂古书。
不论你翻开哪一面,都将是被墨汁浸染沉沉暮气。
春禾小心翼翼上来几次,只见自家姑娘自打回来便呆呆坐在窗边。虽是日暮,也是酷暑中,眼见半张脸晒得通红,急忙撑着油纸伞遮挡。
秋实捧着平日里玉姜最爱吃的酸笋蹲在玉姜跟前。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平素您最爱惜这张脸的,若是晒伤了,明日可要好一番心疼。”
素竹捏着手指,磨蹭道:“姑娘,四福晋虽说了重话,到底也没有责罚姑娘呢。要不奴婢给您预备浴汤,您舒舒服服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玉姜挥挥手,合衣在床榻上躺下。
她闭上眼,总觉得漏了哪处,明明四福晋跟自己一道是穿越者,若是彼此联手岂不是能干一番大事。
雄霸天下,创宏图伟业,改写末代被欺辱的格局,一统世界。
为何四福晋默守宅院清规,这么多年连加特林也没造出来。
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玉姜借口困倦,让素竹预留两扇窗户便和衣歇下。
趁着朦朦月色,玉姜再次来到四贝勒府外。
一人一马。
立在府门外的长街上。
府中小厮认出她来,说四福晋已经歇下,谁也不见。
玉姜也不强求,只说自己候在门口便是,等福晋问起,再行通报。
小厮见状便闭门不理。
她将缰绳拴在一旁的石柱上,抱膝窝在石阶旁。毫无睡意,清醒而冷静,只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讨教。
她现在终于能体会到,为何每次见四福晋时,她脸上的神情如此疏离和冷淡。
她知晓每个人的结局,便不愿与人亲近。不在旁人身上投入情感,便不会受到伤害。
玉姜心想,原来四福晋每次看见她时,就是像是看只窜天猴来回蹦跶。
她自以为是的了不起,在旁人眼中滑稽可笑。
不知何事,长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玉姜抬起头来,只见九阿哥胤禟急扯缰绳纵马停在自己身旁。
他翻身下马,撩起的长袍轻松落地,伸长大手将玉姜从石阶捞起,不给她反抗的余地,不由分说丢至马背上,再纵身一跃,两人一马疾驰而去。
“我的马。”
玉姜有些心疼地回看那头不知发生何事的红棕矮马,正撂着蹄子扯着缰绳来回拽动。
“不想死就抓好。”
胤禟沉声骂道,双腿轻夹,通体全黑的骏马似离弦的箭一般,周遭街景走马灯在面前晃过,直至再也看不见四贝勒府门外的大红灯笼。
他才渐渐收拢缰绳,放满速度,玉姜颠得血流如注,扯着马鬃回头瞪他道:“九爷此时不应该在热河伴驾嘛。”
“爷今早随八哥先行回京。”
“回来就回来,你来抓我作甚。”
“你在等四哥。”
他收住缰绳,翻身下马。
“谁说的,我等四阿哥做甚!”
玉姜揪住马鬃支起身子坐好,她伏在马背上,由着九阿哥牵着缰绳缓步走在大街上。
“不是等四哥,你守在门外做什么。”
“我找四福晋呢。不是,九爷怎么如今连这些事也要管。”
“别人的事可以不管。”
“九爷当真喜欢我么。”
玉姜忽然扯住缰绳,不让再往前一步。
她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在他跟前落地。她身量不算娇小,可如此立在他跟前,也仅仅挨着他的肩膀。
她仰着脑袋,月河星海在那一刻落在眸子中。
她眼神冰冷,倔强的嘴角透着些许傲娇地道:“九爷,此生玉姜绝不为妾。还请九爷高抬贵手。”
说完,转身要走。
胤禟扯住她胳膊将人拉回,拖至跟前道:“你要去哪里?还回四哥门前跟个旮旯兽似猫着。”
“你管我!”
“爷今儿就管定了!我告诉你玉姜,旁的人不说,但老四绝对不行。谁方才说不为妾的,难不成你指望老四休妻再娶!”
“九阿哥!九爷!九祖宗!您能在大点声,明儿让京城里都传遍了我失心疯的事儿嘛!行行好,我去找四福晋有事,跟你四哥半点关系也没有。”
“她不想见你。”
“谁?”
玉姜诧异地望着他,胤禟沉下脸色道:“四嫂不愿见你,特意让人送信,着我将你带走。”
玉姜不信,扭头便走。
胤禟自身后飞奔过来,拦腰将人提起丢在马背上,一巴掌打在玉姜的屁股上道:“还想回去,也不问门朝哪边开的!”
这一路狂奔将玉姜颠得好几次晕死过去后,随即将人丢在玉府门口。
玉庭柏来不及穿衣,赤足踏地而来,冲出门外,瞧见被胤禟反剪双手的玉姜,还未质问便被扔了个满怀。
胤禟冷声道:“把人看好了,别在出去丢人现眼。”
玉姜跳将起来,试图够到他,被人侧身让开后骂道:“你说谁丢人现眼,我告诉你,美人九美人九,看我不划花你的脸。”
胤禟似乎心情大好,朝玉庭柏招招手打马走人。
玉姜弯下腰捡起石块,作势要朝他背后砸去。
“够了!”
玉庭柏怒喝一声,伸头去挡,被石块砸个正着,赤色血渍顺着眉间落下,寻常春风拂面的玉庭柏一双眼睛要吃人似的死死盯着玉姜。
“那是皇子!你动他根手指头,是要掉脑袋的!我们全府包括嫣然,统统要给你的鲁莽陪葬嘛!”
“可是他……”
玉姜想说,那人一路上拍她屁股无数次,她被压在马背上,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算了,大不了以后见着他,我绕着走就是。”
玉姜还没有意识到,她一身蛮力在靠近胤禟时,毫无用途。
“站住。”
玉庭柏在身后喝道。
玉姜没有止步,甚至没有转身,她摆摆手,留着个后脑勺给玉庭柏,挥手道:“扰了二哥的好事,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松散的衣裳,满身的脂粉味儿,她脚指头也能猜到他被从逍遥窟里捞起,难怪戾气这么大,只是如今的玉庭柏让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跟从前种种几乎判若两人。
玉氏,到底是分崩离析的。
玉姜摇摇晃晃回到庆宜居时,红棕矮马正在门前绕绳子打转,远远瞧见她时不住地嘶鸣。
春禾听见动静,迎将出来,拉着玉姜的手压着声音道:“姑娘,素竹回来了。”
“不是让她休息两天,怎么没去镖局?”
“去了。”春禾哑着嗓子道:“哭着回来,说是秦老板给宝扇赎身,将镖局也给贱卖出去,如今倒好寡着身子,还领着个丫头,跟素竹说要来投奔咱们。”
“投奔我们,来做什么?”
“说是给您做护卫。”
“扯犊子,我要什么护卫。”玉姜直翻白眼,追问:“素竹几个意思?要我收留他们。”
“这个不知,回来就蒙着脸哭呢。姑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的。”
“你说。”
“姑娘,您见过宝扇那丫头,瞧着不是个安分的,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秦老板竟然一头扎进去,连身家也不要了。”
“哼。那间镖局当初可是说要来娶素竹的。你吩咐一下,往后那两个人,就当不认识。咱们欠秦老板多少钱,让人送去,另外再添一些,就当是给他们两人的礼金。”
“姑娘,秦老板说他只把宝扇当妹妹,他还是一心要娶素竹的。”
“拿什么娶,拿他哪张嘴?”
玉姜没好气地道,外头热得厉害,倒是蚊虫不多,她又有姨妈神傍身,加上骑马颠簸只怕早就糊弄一身,只想痛快冲个热水澡,好好躺着度日。
谁这个时候来犯冲,她都是一肚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