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事
玉姜不得不加快马力,足足花费比正常价格多出了五倍才疏通好关系,在惠贵人的储秀宫里安插了人手互通消息。
办成这件大事后,玉姜便哄着杜立克夫人做说客,包揽了洋人们接下来两季的衣裳定制。
苏氏绣娘望着满屋子的金发碧眼委实有些晕头转向,将玉姜拉至一旁低声道:“少东家,这些人的衣服如何裁制,我可没做过洋人的衣裳。”
玉姜贴耳低声道:“怕什么,你只要记得三要素,颜色要深点,刺绣繁杂些,领口低点,屁股后的衬子厚点,别的款式你就全力发挥。放心,我信得过你的手艺。”
绣娘苏氏无力望天,当天晚上召集店里的绣娘和裁缝,将玉姜提及的要求一字不差地吩咐出去,三日后便交付了两件样衣。
果然如玉姜所言一般,沉闷又厚重的素紫色,前襟处绣着攀附而上的对襟百合样式,领口处以白色荷花做袖,针线可拆卸,拆下时满屏浑圆,装上时又是端庄得体,至于后置的衬子,苏氏用了竹青做内衬,柔软且不易毁坏,便是不甚弄断后也可轻易替换。
杜立克夫人试穿后喜欢得不得了。
连一旁围观的玉姜也颇觉自豪,想着这次衣裳若是穿回去,必将引起大不列颠时装上的颠覆。
时尚圈的事儿,将来的说不准,但是眼下去未必。
如此一来,苏氏绣娘的活计只怕从盛夏便要排到这一年的结束。
甚至有些洋贵妇明知往后不再踏足这片土地,也不忘记央求托人转带几件衣裳回去。
于是,等玉嫣然回京后,玉姜顺利地送进宫中第一笔银子。
等办完这件大事,玉姜舒坦地躺在庆宜居二楼的摇椅上,可谓是心无挂碍。
若不是玉庭柏忽然到访,那个夏日午后的幸福指数必将在玉姜此生排列前三。
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玉庭柏神色匆忙上了二楼,一掌推开玉姜的房门,不顾素竹的阻拦直接冲进来后,脸色煞白地望着玉姜道:“他死了。”
“谁!”
玉姜几乎惊跳起来,那一瞬间,脑中几乎将两人共同认识的人过了个遍。
“父亲。”
玉庭柏咬着牙齿吐出这两个字。
不知是不是玉姜自己心中有愧,她觉得玉庭柏此时的畏惧根本不是死亡带来的,而是死亡之后的因果。
“通知宝亲王府和外祖了吗?”
“没有。我已将人埋了,就埋在玉府后院。”
在玉姜的一脸惊愕中,玉庭柏坐下道:“玉姜,根本没人在乎他的生死,即便是我们,都不曾在意。若是溧阳人找来,我自有法子应对。”
“二哥,你……”
迎着他的目光,玉姜没有将话说完。
她本来想说,只是个丧仪而已,不必将事情做到绝路无法转圜。可转念又想起如今玉懋堂的样子,溧阳来人未必不会探个究竟。
他们,任谁,也不想在横生枝节。
玉姜坐回躺椅,直起身子道:“二哥,你想让我做什么。”
玉庭柏站起来,身形瘦削摇摇欲坠。
他忽然开口,姜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玉姜没有回答他,她只是轻轻牵起他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处。
若是论起恐怖,玉庭柏未必如她。
她心里有时候在想,她回玉府到底是来报恩的,还是来报仇的。
若是她没有回府,安氏兴许还有几年的好日子。虽说玉懋堂遭的罪与她并无太多牵扯,可他最后的那些日子,玉姜也不曾善待他。
在她的心里,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楚。
不论你是谁,你待我好,我便与你亲厚与你方便;你苛待我,责难我,甚至毫不在意地给我一刀,那等待的必定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火中送碳。
玉姜信奉本我由来已久。
天地之大,唯我独尊。
她从不信旁人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不信好人有好报。
她的信仰中从来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利用人性中的爱与恨,扬长避短为其所用。
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将道理理顺。等玉姜意识到自己呆坐许久之后,玉庭柏已经离开。素竹说他下楼已经有一炷□□夫。
玉姜便又躺回躺椅之中,轻轻摇晃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迷糊中她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是儿时模样,穿着桃花满绣的短袄在雪地里蹦跶,院里的书上开满细小的百花,她在树下蹦跶着,不时有花瓣落下贴在她的眼睛上。
忽然一只温柔细腻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乖,别乱跑,回头你阿玛又该要罚你了。”
说话声极其温柔,像含在嗓子里的蜜糖。
接着是威严的嗓音,似乎有一点不耐烦种透着关切。
他说,别贪玩,逃命要紧。
她在梦里颠沛流离,辗转他乡。有时是温暖的怀抱,有时是宽阔的后背,她哼着儿歌,好像走完这一生。
梦的结尾处,是她伏在少年背上,望着面前正在执行的刑场。
刀起头落。
刽子手像切白菜根似的,毫不犹豫地一刀刀砍下。
耳边传来柔和的嗓音喊着她的乳名。
快跑,香儿。
还有那威严的嗓音急切地叮嘱道,香儿,走,离开这里,去别处。
他一直说,去别处,去别处!
声音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她就那么神情冷漠地伏在少年肩上,等大雪停下后,他们要去摆弄尸体,有人将鞭子绞下,无人认领的尸体剖胸掏出心肺,滚热的心房还在微微震颤。
她什么都看见,却又什么也没有看见,包括那两张模糊不清的脸,还有空气中腥甜的血腥味,在两颗头颅滚落脚边时惊骇苏醒。
浑身黏腻,四肢酸软,一股热流自腿心喷涌而出。
玉姜心道不好,在这个没有姨妈巾的古代,早早来大姨妈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立刻爬起来,模样滑稽地站在摇椅旁。
素竹听见动静推门进来,便瞧见玉姜撅着屁股弓着腰使出蛮力搓着草纸。
“姑娘,是来葵水了。”
未等玉姜反应过来,素竹便像是一只扑棱蛾子似的飞扑下楼,一边跑一边嚷嚷着。
姑娘来葵水了。
姑娘来葵水了。
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直到三个簪着碎花蝴蝶簪子的脑袋挤在门口。
“你们若是有主意就说,别杵着脑袋在那里看热闹。”
春禾最为稳重,起身上前道:“怎么是看热闹呢,若是夫人还在,只怕要给姑娘张罗婚事了呢。”
“就是就是,姑娘如今已是大人了。”
素竹急忙附和道。
“姑娘,您看,这是奴婢给你预备的月事包。”
秋实变戏法似地从身后取出包袱,捧在玉姜面前。
玉姜连连摆手道:“别,别,什么草木灰碎木屑的我统统不要。素竹,去给姑娘买最好的绸缎和棉花。姑娘我要自力更生。”
“姑娘说什么呢,你说着的这些月事包里都有。”
秋实打开酱紫色的包裹,里头躺着三个小包,被油皮纸紧紧包裹着,依据体积大小分别为日用,夜用,加大加厚!!!
玉姜颤抖着手分别打开三个小包,里头赫然是一片片压缩成型的姨妈巾。
带护翼,带背胶,甚至带防漏槽。
玉姜呆立当场,指着姨妈巾良久后开口问:“你们如今都用这个?”
“回姑娘,咱们几个一直用的月事巾都是此物。”
秋实疑惑看着玉姜,心里奇怪姑娘怎么连这个也不知。
“这玩意儿也是洋人带来的?”
“哪能呢。据说是四福晋最先发明出来的,如今最好的也是四福晋店里出售的,别家虽有依葫芦画瓢的,要么是用着断了的,要么就是漏得厉害。奴婢每次都排队去四福晋店里。”
秋实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玉姜耳朵里却只听见三个字。
四福晋!
玉姜换好衣裳后,便直奔四贝勒府。
她想好许多说辞,老套又俗辣,却在看见四福晋那一刻偃旗息鼓。
四福晋正欲出门,她的表情永远清冷尊贵,瞧见候在一旁的玉姜也只是冷冷瞥了一眼。
“给四福晋请安。”
玉姜这回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怎么又是你,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四福晋,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能。”
四福晋冷冷地道,转身要上马车。
玉姜连忙从地上爬起,不顾素竹阻拦,冲到马车旁,死死揪住缰绳喊道:“奇变偶不变!”
“富强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天王盖地虎!”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她到最后几乎唱了起来,四福晋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缓了步子,立在一旁冷眼旁观。
“玉氏,你究竟要做什么!”
“四福晋,这个,这个。”
玉姜从怀里掏出月事包,正要拆开姨妈巾,被四福晋身旁婢女海棠冷声呵斥道:“玉姑娘,您怎能将此物拿到咱们福晋跟前,此等污秽之物,实在有伤颜面!”
素竹在旁连声求饶。
玉姜却只是一心伸手扯住四福晋的衣角,眼泪自顾自地落下。
“四福晋,你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是不是?”
“胡闹!我出自乌拉那拉氏,如何与你同来自一个地方。”
“四福晋不认我没关系,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回不去了。”
四福晋没有回答,挥开玉姜的拉扯,登上马车拂袖而去。
其身边贴身女婢月含,将一个荷包丢在地上,指着素竹吩咐,看好你家姑娘,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素竹连声谢恩,将烂泥似的玉姜扶上马车,径自回了庆宜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