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受苦
玉姜继续做低伏小,想着等下康大叔定会将自己丢出行宫,她得看准机会求个恩典留下来照顾阿姊几日,否则这般少不得要被磋磨。
“皇上,民女有一事求皇上恩典,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道就别说,哪里来回哪里去。”
玉姜这才知道,四阿哥胤禛怼人的功力原来是家族遗传。
“民女思念阿姊心切,望皇上成全民女与惠贵人相伴几日。”
玉姜也顾不得其他,伏地开口道。
康熙终于放下御笔,低喝道:“放肆!惠贵人既已入宫,难道是朕委屈了她不成!”
“回皇上,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哼。”
“那求皇上让民女再见惠贵人一面。求皇上成全。”
“玉姜。”
康熙忽然开口唤道,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张口说出的话,却让玉姜打心底发憷。
他说,怎么,你阿姊没照着你铺好的路走?
离开烟波楼时,是李德全李公公亲送她离开,许是见她脸上神情始终惴惴不安,李公公笑着道:“玉姑娘,万岁爷待姑娘是与旁人不同的。”
玉姜一愣,随即道:“我知道,皇上看我那就跟看猴戏似的,免费讨了个痛快。”
李公公摇摇头道:“万岁爷说,玉姑娘一双眼睛里全是慈悲,您别说,咱家觉得姑娘看咱家才是猴戏。您啊,只是不知道罢了。”
玉姜不解此话何意,可在想问什么,人已经到了门前。
康大叔到底给她留了些脸面,允许她再去见见玉嫣然,日落前离开行宫即可。
玉姜想着,若有一日得了机缘能回去,定去康大叔坟前多烧几道纸,以报答今日恩情。
玉嫣然如今住的地方在后山坳下的两进小院。
名曰:昭楼。
玉姜与素竹一路奔来,远远就瞧见玉嫣然守在门口不住张望。
“阿姊。”
“姑娘,那是惠贵人。”
素竹连声提醒。
玉姜哪里管这些,飞扑过去,躲在玉嫣然怀中。
“当心摔倒。”
玉嫣然柔声将玉姜揽着,不料她身后的婢女高声道:“二姑娘不该这般没规矩,见着贵人理应行礼。”
那婢女身量欣长,一袭宫女绿衣满头珠钗,低垂着细长眉眼,若不是那身衣裳,玉姜当真分不清谁是主仆。
她看了眼婢女,扶着玉嫣然的胳膊往里走,日头高悬,她又着急赶路,早就出了一身汗。
“贵人,您就由着她这般没规矩,传扬出去岂不是要叫人笑话。”
婢女伸长双臂竟然挡住玉氏姊妹的去路。
长袖下,玉嫣然攥紧玉姜的胳膊,只听她咬牙道:“月来,退下。”
“贵人,奴婢不退。二姑娘若是不肯行礼也罢,只管出了行宫自去便是,免得日后落人口舌。”
横竖拿着玉姜行礼一事。
但见玉姜立时转身,朝玉嫣然端正行了大礼,便自顾自起身后,望着女婢道:“该你了。”
“该我如何,你是何人,我凭什么要给你请安。”
“怎么,你方才口口声声唤我二姑娘,我是主你是仆,不该你给我行礼吗?”
“大胆!我就是奴才也是大清皇宫的奴才,我的主子那是皇上,你算哪门子的主子!”
她话音未落,玉姜的巴掌已经落下。
“扯东扯西!”
月来不敢置信。她一张口,玉姜的第二个巴掌迎面落下,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她用尽半臂之力,将女婢打倒在地,自她身上轻跳越过,朝目瞪口呆的玉嫣然伸手道:“阿姊,快些进来,仔细身子。”
伏在地上的女婢正要起身,却听见自家主子凉凉开口道:“跪那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来见我。”
月来一听,直起身子道:“贵人这是要逼死奴婢。”
玉嫣然没有说话,看了眼跃跃欲试的玉姜。
玉姜轻咳一声,摆出十足的架势道:“区区一个奴才,也配叫贵人脏了手。你若是想死,前面不远有棵歪脖子树,以你的身量垫着脚指定够得着。再不济往前还有碧湖,淹死虽然难看,与你未尝不是好事。”
月来咬着后槽牙道:“主子莫不是忘记,奴婢可是良妃娘娘赏赐给您的!”
“怎么,你要去告状,你去你去!我这就去告诉皇上,说你这个奴才背主求荣,一仆事二主。就你那个蠢脑袋,我就不信良妃娘娘会为你出头的。快去快去!去死,去告状,随你去。莫要耽误我与阿姊叙话。”
玉姜说着,上前提起月来的衣领,竟然单手叫人拧起丢出院门外,拍着手道:“阿姊莫急,我再去跟万岁爷给你讨个称心的奴才就是。”
说完,当着月来的面,嘭的一声关上木门。
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只有玉嫣然气定神闲地望着自家小妹。
玉姜横扫一眼,剩余的两名婢女和守门的小厮恨不得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阿姊竟然叫这种人欺辱至今。”
玉姜觉得不可思议。
玉嫣然拉着玉姜的双手,轻轻揉捏着,只见掌心由着细密的薄茧,想来宫外的生活也不轻松。
“我倒是要看看,何时才能再见你。”
“阿姊做这些就是为这!”
玉姜觉得不可置信。
两人进了内室,屏退众人,只留素竹伺候。
“月来虽然是个不省心的,不过留她在身边,良妃娘娘和外头那位至少也安心。再说,我也是真的想见你,与你说说话。这宫中,我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原来想着,进宫好歹有荣宠在身,日子未必难熬,如今才知自己天人说梦。算了,不说这些,来传信的小厮说你只能呆到日落,你怎么跑来热河的?”
“不是阿姊想我,我便来了。”
玉姜从素竹处接过包裹,摊开放在玉嫣然跟前,里头有四个荷包的金叶子,还有十包碎银子供玉嫣然平常打赏奴才用,还有两根金条和一叠银票。
“你那里来的这些银子?”
玉嫣然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短短半年,去年才持家的玉姜竟然能赚这些。
“我做洋人的买卖。那些个傻子,但凡我开口的,他们没有说不好的,再说,我虽然要价高,卖出去的东西都是好的。”
“洋人?我记得你会些外邦话,你不怕他们吗?”
“怕啥,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脑袋还没有我灵光,把他们卖了还一个个给姑娘我数钱的。这些阿姊先收好,我这趟回去,自然先打点好,等阿姊回宫,我定会每月差人送银子入宫,阿姊只管吃好喝好。”
玉姜说着,接过素竹递来的茶盏,猛灌下去,险些呛到。玉嫣然忙给她顺气,低声念叨:“好,我便在这紫禁城中混吃等死。哎,我原先竟是盼着入宫的。”
玉姜听她言语中已生悔意,怕她心生郁结低声劝道:“阿姊,万岁爷不是时常招你伺候笔墨嘛,你们都说什么做什么。”
玉嫣然面上一红,语带羞色地道:“你这丫头,越发没有规矩,即是伺候笔墨,端是规矩伺候便是。”
“不是,难道也不说一句话?”
玉嫣然摇头道:“我初次伺候是,李公公便吩咐过,万岁爷不喜嘈杂,是以并未言语。”
玉姜瞪大眼睛,像看史前怪物般望着玉嫣然,随即释然,她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阿姊继续保持。只是可惜我不能时时进宫探望阿姊,也好解阿姊深宫寂寞。”
玉嫣然闻言,挥手让素竹先行离开,她拉着玉姜的胳膊,忽然压低声音道:“姜儿,你素来机灵,我想问你说可有什么法子让我,让我……”
那两个字玉嫣然到底说不出口。
“侍寝?”
玉姜轻声道。
“嗯。你知道宫中人怎么说,我不过是皇上养在深宫里的一枚棋子。”
玉姜闻声冷哼道:“阿姊便就轻信了。单不说宝亲王府如今又能如何,就是咱们玉府,虽说是前途不可限量,大哥在军中建功立业,二哥,二哥好歹也是榜眼,除此之外,咱们府里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玉嫣然知道她所言不是宽慰,只是心中总是不甘心。
“阿姊。”玉姜将来回踱步的玉嫣然拉至身旁坐下,缓缓地道:“我知道阿姊心中不忿。可阿姊你想,这深宫里那个妃嫔不是侍寝后才有封赏的。可万岁爷待你终归是不同的,当初府中一见,您定有什么是叫万岁爷惦记着的,否则阿姊怎会入宫呢。阿姊切莫沉浸在后宫倾轧中失去原有本色。那才是真正的失去圣心。”
“这些道理也是你那位师父所受?”玉嫣然忍不住问道。
“算是吧。不过人生嘛,一回生二回熟,道理总归就是那些。阿姊不妨多加反省,在姜儿心中,阿姊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你亲善仗义,耿直坚强。当初阿姊为姜儿出头时,从不曾瞻前顾后更不曾畏首畏尾,阿姊不过是一腔热忱本着自己的初心罢了。许是这般的阿姊才熠熠生辉呢。”
也正是这样的玉嫣然,让玉姜每每想起时,心生温暖。
玉嫣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揽住。
“姜儿这些年受苦了。”
语带啜泣,声似不忍,相较于玉姜,她也该为这些年的福报偿还些。
玉姜并不觉得苦,她只是忽然闯进这里,起初是不适应,后来是没目的。可眼下,她清楚明白接下来要走的路,她只需安顿好她惦念的,总有一日,她要去别处的。
“阿姊在宫中,清闲也好,富贵也罢,阿姊要做自己,姜儿在宫外也会时时惦念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