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御前
胤禟伸手要将跪在地上的玉姜拉起,被素竹抢先一步将人扶住。
“多谢九爷,不知可否求宜妃娘娘留我在惠贵人身边盘桓几日。”
玉姜根本不曾理会九福晋那一巴掌,她急切地追问,想着毕竟在行宫,规矩不似宫中那般森严,兴许她有留下的余地。
玉嫣然虽未如传言中那般凄惨,可日子确实不大好过,也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自从来了热河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动辄就是扭伤和崴脚。
单单是脚踝处,轻伤了三次。
若说不是故意为之,恐怕就要牵扯志异怪哉。
玉嫣然郁郁寡欢,寒着张脸死气沉沉,犹如畅春园中孤独终老的太妃,毫无半分生机。
“你要留下来?”
“惠贵人身子不虞,若是可以留下来自然最好。”
“此事额娘未必会管。”
“宜主子不管,那皇上会管我阿姊死活吗?”
“你确定要见皇阿玛?”
“九爷需要我见皇上吗?”
两人话中有话,彼此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知道胤禟移开眼神,他侧过身道:“起吧,随我去见皇阿玛。”
玉姜身形一顿,很快掩饰过去,她直起身子,拍拍衣裳上的尘土,迎着清晨朝阳紧紧跟在胤禟的身后。
烟波楼外。
玉姜跪在日光下,不过半柱□□夫,早已浑身浸湿。
可更让她害怕的是,方才在宜主子那儿更换衣裳,将庭柏给的香囊忘在换下的衣裳内。
她如今留着汗,混着身上无法掩盖的清甜香味。
连守在廊下的宫人也纷纷侧目。
玉姜不知道要跪多久,有些后悔将素竹留在宜主子处,否则怎么也能将香囊送来救急。
“玉姑娘,万岁爷叫您呢。”
阿宝公公猫着腰,一路小跑过来,未行几步察觉不对,皱眉问:“玉姑娘可曾闻见什么味道。啧啧,真是清新提神,咱家可有些年头没闻见百花淬炼的琉璃香了。”
说完,他似乎察觉出什么,绕着玉姜打转儿。
恰此时,素竹神色匆匆赶来,将香囊塞入玉姜手中低声道:“姑娘走得匆忙,忘记香囊了,等下面圣可不好扰了皇上清净。”
玉姜接过香囊,系在腰间。
阿宝公公只觉得方才萦绕鼻尖不散的异香缓缓淡去,却又状若游丝若即若离。他深吸一口,几乎确定异香来自眼前少女身上。
他三分差异七分不信,将玉姜领入烟波楼。
康熙坐在龙椅上,轻抬眼皮淡淡地开口问:“你一个人来热河的?”
“回皇上的话,民女与贴身婢女一并离京。”
“你为何而来?”
“回皇上,民女是来跟九爷要冰的。顺便瞧瞧我阿姊。”
玉姜说完看了眼胤禟。
康熙继续问:“朕记得你的冰可一日不曾短缺。玉庭柏可是掏家底给你添补。”
玉姜一愣,不曾想康熙连这等小事也记着,转念一想,自己那昏了头的二哥可是新科榜眼,皇帝留意他的举动自然正常。
“皇上明察秋毫,实不相瞒我家后院内确有冰窖,贴补民女自用尚可。皇上知道民女那几件铺子做得可都是大买卖,上门的客户在奴婢眼里那都是上帝。”
“上帝?你信洋人的教会?”
康大叔抬起头,细长的眉眼精光乍现。嘴巴秃噜瓢的玉姜才想起眼前这位对洋人的态度,没等她回答,康熙起身语带凉薄的问:“听闻你与洋人走得极近,还会说几句外邦话?”
“回皇上的话,民女的确会几句外语,是早年拜访的师父教的。”
“朕可听闻,你精通数国言语,怎么还敢欺君?”
“民女不敢。民女的确会些,可不过是寻常吃饭喝茶问好的闲言碎语,若是论道及佛法是全然不通。”
玉姜急忙辩解,前世熬的那些夜,阅片无数的寂寞深夜,谁还学不来几句叽里哇啦,只是前世她的本专业是师范类英语。
若是康大叔要拜师,她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教他轻松过了四六级。
一想到威严的康熙爷摇头晃脑考四六级,玉姜差点笑出声来,含笑的眉眼迎上康熙凉薄的眼神,一旁的胤禟忍不住轻咳一声。
“民女该死。”
“哦?那你倒是说说,该不该死朕自有主意。”
“这……”
玉姜一时语塞,悄咪咪看了胤禟。
“你看他没用,朕在问你。”
胤禟见她涨红着脸,一副小心翼翼妆,心里又好笑又好气,朝她晃晃手指。
玉姜也不看他,憋着一口气道:“民女是觉得比皇上多会一些,忍不住洋洋得意一时忘形。实则民女会的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贩夫走卒的言谈,实在不敢有辱圣听。”
“朕免你无罪,你说,朕听听。”
玉姜见实在躲不过去,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用力挽起衣袖,摆出一副幼儿园登台表演的架势洋洋洒洒毫不怯场地背了篇新概念三的课文。
在康大叔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缓缓福身谢幕后,轻提裙摆复又跪在地上。
她怕再站久一点,脚指头能给人抠出三室两厅。
大殿内静得吓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尴尬地忘记了反应。
只听见玉姜自己的呼吸声。
她也不敢抬头,伏在冰凉的地砖上,后背衣裳早已浸湿。
约莫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玉姜瞧见一双龙靴停在自己跟前。
“你师父是何人,身在何处。”
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皇上,师父已于三年前仙去,临终前曾告知民女,若有一日得见圣颜,请皇上广开言路体察民情聚四方威名荡天地正气。”
“你师父师承何人?”
“回皇上,民女不知,只知每年八月十五,恩师皆会在家中设台祭拜。”
“八月十五!那是……”
康熙没有说话,不过也没再怀疑玉姜种种出阁行径。
康熙长叹一声道:“你这丫头,确实让朕想起一个人,若是她还在,兴许……”
话未说完,他转身目光从胤禟和玉姜身上扫过,直到一旁的胤禟再次忍不住轻咳一声,康熙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道:“去,去传太医瞧瞧,别在朕跟前讨巧卖乖。”
“皇阿玛,玉姑娘求冰一事,儿臣这就去办。”
“滚,滚。”
康大叔直摆手,恨不能上去踹他两脚。
“那玉姑娘呢。”
“她留下,朕有话问她。”
康熙瞪了胤禟一眼,忽然想起什么道:“你这几日多去看看宜妃,免得在朕跟前提起你十句里没三句好话。”
“儿子知道,多谢皇阿玛提点。”
“滚吧。”
胤禟这才麻溜地退出去,倒是看也没看玉姜一眼。
等人离开,康熙坐回龙椅,朝跪在地上的玉姜道:“起来吧,朕有话问你。”
“民女跪着听皇上问话便是。”
“来。”
“哎。”
玉姜膝行数步,来到御前,扭动着身子晃得珠钗叮当直响。一旁的李公公瞧着她模样滑稽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将你知道的事通通告诉朕,若是敢有半句假话,仔细你的脑袋。”
“民女句句属实绝不胆敢隐瞒,只是不知皇上想问何事?”
康熙瞪了她一眼,知她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京中盛传,说是太子也贪恋私欲,趁着朕不在京中,着工部克扣冰响,致使京中怨声载道,可有此事?”
“回皇上,民女不敢妄议太子之事。不过民女知道,畅春园的冰可从不曾短缺过,再说,不过是几桶寒冰,宫中自有规制,岂能因为百姓嚼舌根就乱了体统是不是。民女商铺所有寒冰皆是采办来的,也不是旁人平白无故送的。”
“你莫要胡言乱语。朕问你,可有此事!”
康熙见她左顾而言他,忍不住提高声音。
“回皇上,有。”
玉姜梗头硬着嗓子,似是下定决心道。
康熙等了半晌,却不见她下文,拿起御案上的奏章作势要丢,却又随即放下。
“你给朕说说,都是怎么议论的。”
“真要说?”
“你可以不说,朕将你丢去后山喂老虎如何。”
玉姜闻言瘫坐在地,一股脑儿全倒出来。无非就是太子爷荒唐却善待太妃,工部吃空饷不干事连冰窖也造不好,又说冰价较去年翻了三番,城郊的百姓纷纷要挖地窖入冬存冰来年赚翻。
她一个字都未提及德妃,更不曾提及四阿哥胤禛。
不料,康熙却忽然画风一转道:“怎么,就没个人说四皇子贤德的?”
“四阿哥?回皇上,民女确实不曾听闻关于四阿哥的传闻,只是那日民女在户部门口偶遇四爷,他忙得满头大汗,连话也不等臣女说完,便被太子爷急急招走,说是什么淮安府修筑堤坝。想来,太子爷定是辛劳。”
玉姜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康熙的神色。
她是知道,这次就算太子私德有亏,康熙也不会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毕竟一个无德无能的儿子,才能让他睡得安稳。
他龙体康健,犯不着需要一个贤能太子在自己脚下功高震主。
“去查查,淮安府又怎么了?”
“是。”
康熙这话显然是对李德全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