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入夏
玉姜中箭后卧床半月余,一直躺在庆宜居二楼养伤。
三个丫头每日守着她,日升月沉。
素竹说,那日姑娘中箭后,是九爷进宫求皇上着太医正来庆宜居给姑娘疗伤。幸好那枚箭羽并未伤及肺腑,否则便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春禾说,二爷守在庆宜居两日,直至姑娘脱离险境,才奉召入宫。皇上颇为赏识二爷,将从前的玉府赐给二爷,二爷又给嫡母请封诰命,宝亲王府特将富察氏的牌位从溧阳迎回。
秋实说,前几日宫里来人说大阿姐被册封了,皇上赐封号惠,如今已是储秀宫里的惠贵人了。等姑娘身子好些,许能进宫见驾。贵人十分挂念姑娘,听闻姑娘受伤,好生生哭了一场。
玉姜听着她们三人絮絮叨叨,想着昏迷之中听见那男子低语祝祷之声,问及这几日可有旁人来瞧过她。
素竹摇摇头说,自打她受伤后,除了二爷守了几日,不曾有旁人,便是二爷也只是候在楼下,不曾上楼,避男女大防不曾有人进厢房。
玉姜便当自己迷糊中烧坏了脑子,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安盼儿来瞧她时,言语闪烁,似是有难言之隐,只说玉沐樊如今一切都好,连去学堂都是安老爷亲自接送,果然是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她又说,玉府二爷高中,朝臣中不乏拉拢之人,便是连宝亲王府都有意将表亲嫁入玉府,好承袭百年荣光。
言外之意怕是如今安满仓也不撺掇,她与玉庭柏曾有的口头婚约怕是不成的。
“表姐是想让我帮着劝说二哥应下这桩亲事?”
玉姜直来直去,也不拐弯地问。
“不是。我这些日子想了些,刚来京中的确是被富贵迷了眼。可如今想来,江南也自有江南的风味。二爷瞧不上我也不一定是我的问题。换做在江南,我亦未必瞧得上他呢。”安盼儿说着微微露出些苦笑,接着道:“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二爷为何如此憎恶与我?我虽与他儿时见过数回,可自打阿爷迁居江南便从未有过往来,可他看我的眼神叫我害怕。”
“二哥这人面冷心热,绝不是什么坏人。”
玉姜只当安盼儿想从她这里探得些庭柏的琐事,以此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忍不住给了玉庭柏一张好人卡。
显然安盼儿并不认可,甚至以为她是在敷衍而急色。
“那日你中箭后昏迷不醒,太医又不敢给你拔箭疗伤。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颤抖着手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不许任何人靠近你,若不是九爷带了上好的金疮药,我只觉着二爷要跟你一块儿没了。”
安盼儿想起那时场景,仍忍不住瑟瑟发抖,她不过伸手去给玉姜擦汗,被玉庭柏猛然推倒在地,若非玉泰挡着些,便要摔出窗外去。
玉庭柏看她的眼神,像是那枚箭羽是她亲手送入玉姜的胸口!
玉姜心神一动,问起:“是二哥给我拔的箭?”
“是九爷。”
安盼儿快声快语道。
当时玉庭柏拦着床前,被玉泰敲晕后拖至楼下,是九阿哥撒掉半瓶秘药拔出箭羽,迫使太医全力疗伤。
“是他?”
玉姜恍惚想起自己昏迷中听见的声音,不过一想起胤禟的结局,她还是决定避开不提。
“盼儿表姐,你觉得我大哥如何?”
玉姜忽然岔开话题,眨巴着眼睛给玉泰说亲。
安盼儿眉头一挑,嘟囔出两个字:痴缠。
啧啧,白瞎玉泰一腔赤诚了。
玉庭柏来劝说玉姜搬回玉府,说府上那么空,人多热闹些。
玉姜不肯,她心里知道,如今庭柏名中二甲,往后攀附的人只多不少,她能操持自己的家事,可与官场及显贵等迎来送往还是不甚周全,宝亲王府既然要给他选嫡妻,只怕也是今年的事儿。
如此搬进搬出,实在叫她不喜。
加上玉泰仍住在城郊的宅子里,虽是偶尔回来小住几天,总要有人守宅子的。
玉懋堂被玉庭柏接走,玉姜亦是没有阻拦。
她一门心思将庆宜居收拾得舒适惬意,只等熬过苦夏后,便从宅子搬出,攒够钱好将宅子买下来给玉泰做婚房。
这一年,盛夏煎人。
宫里的太妃们安排着去畅春园避暑。
皇帝领着一众妃子去了承德,太子胤礽留京议政,四阿哥胤禛从旁协助,小事自主大事可报。
其余皇子福晋也一应去了承德。
玉姜的伤势见好后,辗转在几家店铺之间,埋头辛苦赚钱。
素竹不解,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为何这般辛苦劳作。
自打上次假死一回,知道自己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之后,玉姜渐渐接受眼前的事实。
她会老。
会穷困潦倒。
会百病缠身。
甚至说不定哪天随便个理由就脑袋搬家。
在这里,活下去比前世要难上千万倍。
但却有一个好处,她会营生,会赚钱,会一口流利地道的外语,连旁人不曾听过的小语种也信手拈来。
她做洋人的买卖,洋人对她也客客气气。
等攒够了银子,她可以跟着洋人的船,去一个只要有钱就能活得很好的国度。
她需要很多很多银子珠宝首饰。
可在大清,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也可被罢黜冷宫。
最经不起考验的是人心。
庆宜居在京城算不上什么名号,却在洋人圈里有着响当当的名声。
那些金发碧眼的白人都知道,四方街市有个会叽里哇啦语的姑娘,要买什么东西问她绝对没错。除此之外,他们的夫人们尤爱这位笑容明媚体带异香的女子。
这一日,送冰的车子迟迟未来,玉姜搭着凉棚正朝外张望,一行四五位洋人太太簇拥着摇动手中的扇子,一窝蜂挡在玉姜跟前,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问:“玉老板呀,真真要热死我们呢,要冰呢。”
“怎么,你们也缺冰?”
“嗷吆,前几日就断了。玉老板,你帮忙想想办法呀,再热下去,穿不穿衣服呢。”
说着,杜立克夫人将原本就极低的领口又往下拉了几分,玉姜笑眯眯着眼伸手去给她打掩护。
将一行人迎入店内,瞬间被汗臭和香薰迷得睁不开眼睛。
杜立克公爵是玉姜的老熟人,前后在庆宜居租过两套宅子,如今住的宅子新买不到两个月,是做绸缎生意的。他的夫人是个热闹人,喜欢呼朋引伴招呼友人,跟玉姜认识后,在明月朝包了间雅座,每日喝完早茶又喝下午茶,如今干脆白天喝茶晚上看戏包圆了。
玉姜让素竹去问问冰房那边怎么回事,再让秋实去街上打探是只她们一家没冰还是处处如此。
两人很快回来,摇头说冰房里没有库存,旁人店里也缺。
“这不可能,往常哪年病房里存不住冰的。”玉姜沉思片刻,吩咐人从地窖里将几块余冰先送去给明月朝顶着些。
“玉老板,你这样不行,你把冰送去那里,岂不是要我们白跑一趟。你们大清皇宫里那么多冰,匀出来一点给我们外国人和你们老百姓用用有何不可?这要是在我们国家,是会引起暴动的。”
杜立克夫人趾高气昂地道。
玉姜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安抚着说地窖还有余冰,不会让她们来回折腾。
素竹将她拉至一旁道:“姑娘,宫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冰房说昨个开始,全城所有的冰都送去宫中。这得多大的用量啊。”
“你再去打听打听,看看是送去东宫还是旁处。”
素竹犹豫片刻,低声问:“姑娘,要不找九爷那边借点儿吧,否则明日明月朝可就上不了客了。”
“先这样吧。再说九爷人不在京中远水救不了近火。”
等玉姜安排妥当后,杜立克夫人将她拉至一旁,从小荷包掏出件物什塞在玉姜手上道:“你让我搞的东西给你,两发连打的,是你们那个王爷送给杜立克的,你小心拿好。”
玉姜在手里掂量两下后,将采办来的数十把精致折扇包好送给杜立克夫人,这买卖她可是稳赚。
自从上次手上,她一直想着找件趁手的兵器防身。在这个冷兵器横行的年代,要想足够的火力压制速度和杀伤力必须并驾齐驱。
所以她便想起手铳。
可这玩意儿不是想搞就能搞到的,清朝对火器和□□绝对的把控,让她几乎无机可趁,所以才打起洋人的主意。
那日她故意当着杜立克夫人的面画起手铳的图纸,说是要做来防身。热情的杜立克夫人拍着饱满的胸脯说这玩意儿她家老杜有,放在屋子里招灰,她可以给偷出来,前提要玉姜给她搞十几把明面上没见过的折扇,等年底回家好炫耀一番。
玉姜便挥墨泼毫毫无技巧地完成这桩买卖。
有了火铳,她的心也才算稍安。
等杜立克夫人一行离开,已经日落西山,庆宜居里门窗洞开,散散满室的脂粉香,虽说较白日要舒适得多,可玉姜瞬身汗湿,恨不得这会儿泡个冷水澡快活快活。
素竹匆匆回来,满头大汗,说有几分眉目,冰一半入了东宫一半去了畅春园,听畅春园里伺候的太监说,连寻常杂扫的宫女和太监都领了冰。
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么唉声叹气,可不像我那张牙舞爪的小妹。”
玉庭柏便是在这个时候,踩着夕阳的余晖踏进庆宜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