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中箭
前世,她从未到过祖国的心脏,更一次不曾有幸踏过脚下的青石板路,像这般用双脚丈量土地,更是少之又少。
玉姜走着走着,渐渐迷失方向。
她随意坐在街边角落,亲手抚摸着发髻上的桃木发簪。
从前她为了报一饭之恩留在玉府,如今天大地大,竟然没有她继续留下来的意义。
若是这般回去,其实也好。
玉姜安慰自己。
前来寻她的素竹,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在外头游荡的玉姜。
“姑娘,二爷打放榜就在外面寻您,您快回去吧,二爷中了!”
中了?!
玉姜赶回府邸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
安满仓老泪纵横地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涨红着脸颊呼号着安氏的闺名。
安盼儿在一旁手足无措,远远地瞧见玉姜急忙招手唤她至跟前。
“怎么回事?”
回府的路上,素竹已将玉庭柏高中二甲说了。
榜眼卿。
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事。
安老爷在这里哭个什么鬼!
“你有所不知,二哥方才被传召进宫,祖父听说他要为富察氏请封诰命便气得不行,拦也拦不住。”
“二哥当真这么说?”
“是二爷跟前伺候的小厮说的,怕是不假。”
素竹在旁低声道。
“他也不想想,这些年若是玉瑶,哪里还有他们兄妹几个活路,也不瞧瞧里头躺的什么东西!如今一朝高中,可怜我儿尸骨未寒,他却一心只想着嫡母!他是要我儿死不瞑目啊!”
安满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时偷瞄玉姜的脸色。
门外的看客多半是附近乡民,也幸得地处偏僻,若是当真从前玉府天子脚下,只怕少不得扒皮抽筋的。
玉姜没有理睬安满仓的哭诉,将众人招揽在一旁,说高中是好事,明日定摆流水席宴请诸位,如今时辰不早,烦请各自散去。
好不容易将看热闹地哄散了,安满仓气急败坏,扬起虎头杖便砸在玉姜背上,骂道:“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你将人都赶走,老夫如何与老二谈!”
“所以这些人是你叫来威胁二哥的?”
“是有怎么样!常言道,养恩大于生恩!若是没有玉瑶不分昼夜地照料,他今日能中二甲!”
安满仓吐沫横飞。
玉姜却一脸冷静道:“外爷,二哥孝顺唤您一声外祖,您怎么就当真了呢。这些年,母亲虽是辛苦照料,可宝亲王府从不懈怠。您这些年送往京城的生辰可是只有玉沐樊的那份,外爷,您将樊儿好生培养,有朝一日说不定他也给你挣个诰命回来。至于,二哥,您做不了主。”
她这话没有问题。
便是安氏在世,庭柏也未必动这个心思。
如今前头嫡夫人若真如大家怀疑那般死于玉懋堂之手,如今任何人都无法阻拦玉庭柏。
至于安满仓,他来京中本就动机不纯。
如今玉庭柏才高中,他就来唱这一出,老实说玉姜是瞧不上的。
她让安盼儿先送安满仓回去歇息,不料老爷子如何也不肯走,非要等庭柏回来。
玉姜便不管他,等天渐渐黑了,便让人驾车去迎一迎。
六子去得快,回得也快,揉着肩膀道:“姑娘,二爷说让您别等了,这不刚出宫,就被八爷迎去诗会了。晚上估摸要晚些回来。”
“你常跟在二哥后头,他跟八爷可有来往?”
“这个倒是少,二爷寻常就埋头苦读,再不济就摆弄那些诗书,与八爷,也就是大阿姐在府中时的交情。这次是八爷主动宴请,二爷也不好驳人面子嘛。”
“哼!上赶着拉拢倒是快!”
玉姜冷哼一声,自从那次无意间撞见玉嫣然与八阿哥私下见面一事,她对八爷的观感几乎降至冰点,原来眼中的清贵王爷成了八面玲珑机关算尽的阴线小人。
加之他之后的下场,玉姜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玉庭柏与他走近。
“备马,我去接二哥回来!”
玉姜沉声道。
“你敢!”
安满仓一脸不可置信,扬起虎头杖就要照着玉姜脑袋砸下,一旁的六子猛将玉姜推开,被重重砸倒在地。
眼前这一幕变故显然吓坏了众人,安盼儿伸手欲拦住安满仓被拉倒在地。
素来行走都吃力的老爷子挥舞着虎头杖,发疯似的直逼玉姜面前,口中骂骂咧咧。
“你个不仁不孝的野丫头。”
“你就是想拉安家跟玉府一起下地狱!”
“那是皇子,你当是寻常乡野,你去拦,你凭什么!”
“就凭你这身皮囊嘛!”
“老夫今日打死你,省得将来祸害万年!”
若非几个安府的下人拼死拦着,安满仓的虎头杖早将玉姜砸了个满头包。
旁人只知他嫡女新丧忧伤过度,玉姜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当初她与安满仓初见时,他便一口咬定已经认回亲的玉姜是假冒的,后来迫于权势,虽是多番掩饰,但对玉姜的冷眼和不屑根本无法隐藏。
两人不像祖孙,更像是接管算尽的宿敌。
只怕当年玉姜丢失内情,老爷子知道点什么,如此才一眼断定她不是安氏的女儿。
玉姜看了眼安满仓身后的安盼儿,翻身上马,冷冷丢下句送老爷子回府,绝尘而去。
跟前尘旧事相比,眼下将玉庭柏从八阿哥身边拉开才是最要紧。
跟着老八混,一没前途,二没钱图。
看九爷的下场便知。
六子说八爷一行人径自去了燕来居。
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清贵名流聚集的酒楼。
玉姜打马行至燕来居,守门的小厮见她生面孔,上下打量一番说是没有拜帖不得入内。
“怎么,吃个饭还要拿饭票?”
这小厮也是见惯风云,断不会被她冷眼唬住,皮笑肉不笑地道:“咱这燕来居素来就是这规矩,您啊要是没有拜帖,不妨往前头移步,那乡客楼也是个好去处。”
“好。那麻烦您进去帮我叫个人,我便不进去。”
玉姜说着,丢出个荷包,里面少说也有十两碎银。
小厮掂量两下,塞入袖口,脸色稍好些道:“敢问姑娘可是寻自家相公来着。您啊,若是您家爷能来得此处,您该回去烧高香,往后指不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那时候可别忘了小的今日将您拦在门外,没叫您搅了爷们的好事。”
他压低声音继续道:“您当着燕来居是谁想来就来得的?小的劝您感觉回去,别误了老爷们的大事儿!”
玉姜算是明白,刚才那十两银子打水漂了。
“那劳驾帮我知会一声九爷,就说玉姜有事要见他。”
小厮面色一怔,上下打量她几眼,沉声道:“九爷不在此处,再说,那九爷是您想见就见的。快走,否则小爷我可要差人来请姑娘走了。”
玉姜见他软硬不吃,当下火了,撸起袖子挥掌将小厮推开。那小厮不成想眼前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力大无穷,一时不察被推倒半丈开外,爬起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给小爷拖到旁边去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不远处巷子里涌出数名打手,手提长棍闻声便将玉姜围在当中。
玉姜心里堵着口恶气,正愁没地方泄火,她自发髻取下金钗攥在手中,跳开半步将那小厮扣在身前以金钗抵着他的下颚道:“叫他们让开,我只要找人,不为闹事。”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您今日就是杀了我,您也进不去这道门。燕来居素来如此,没有拜帖就是大罗神仙也进不去!”
“如此,我倒要瞧瞧,里头有什么千秋。”
玉姜扣着小厮,迈步往里走去,只听耳边忽然传来破空声,情急之下侧身将小厮至于身前,只听一声哀嚎,人便死在她跟前,胸前两支箭羽入骨三分。
她心下一惊,知道自己那边身手在这种冷兵器时代,算不得什么优势,正欲撤身离开时,从燕来居门内奔出一人,牢牢站在她身前。
是玉庭柏。
破空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玉姜没有犹豫,她伸长手臂,越过地上小厮的尸首,猛将玉庭柏推开,瘦弱的身躯在空中微微停顿后仰倒在地。
玉姜曾设想过,若是她死在大清,那缕游魂是能回归本体,还是随风四散。
这个答案,她很快便知道了。
魂魄离体时,轻若蜉蝣飘飘荡荡。
她看见玉庭柏扑过去搂住她,还望见呆立在廊下九爷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她飘着飘着不受控制地被什么撕扯着。
原来死掉也回不去啊!
玉姜感叹自己即将烟消云散时,胸前一阵刺痛,低头望去一片血红,顷刻间失去知觉。
迷糊中只觉得自己落在云端,耳边传来男子温润的祝祷声,他声声如涕般祈求菩萨宽恕,愿祸临己身,愿其长命百岁。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行状痴傻疯魔不堪。
云端上的玉姜只觉得嘈杂不堪,忍不住想要挥手驱离。
不料却陡然落空,牵连肉身自云端跌落,百转千回,迷瞪不堪。
再睁开眼时,人已经在庆宜居中。
素竹和秋实在床榻边守着她,见她醒来,秋实飞奔出门叫道:“姑娘,姑娘醒了。二爷,姑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