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看上
次日一早,玉姜早早去了明月朝。
店铺内静悄悄的,她将今日需要的食材清洗好半加工后放回冰窖中,为了储存鲜食特意在厨房旁挖了地窖放满冰块。
素竹始终陪在一旁,见她忙忙碌碌,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额间微微渗着汗渍,脚步轻快穿梭在灶台只见。
“姑娘,歇歇吧。”
“我不累的,你先去坐,等我忙完这会儿。我将水果处理下,今日供应些果茶,等过两年咱们院子里的果树都挂满了,便可一年四季供应着。”
素竹没有说话,望着笑盈盈地玉姜,眼中蓄满了泪。
“你那妹子如何了?可服软了些,你也别怪姑娘心狠,不叫她瞧瞧世间的残酷,她不会明白你的付出的。”
“奴婢偷偷去瞧过,做着杂扫事儿,憔悴得很。我原本想着寻到是个念想,可如今还不如没找着,就让她这么在九爷的庄子上住着,与我,与她都好。”
“你也别往心里去。那日我说的是气话,秦东来若是真心待你,只要你自己个儿愿意,我仍会给你主婚。”
素竹望着自家姑娘,明明满脸稚气,却说着老气横秋的话来,心里又是悲伤又是心疼。
“那姑娘自己呢?”
趁着安府大老爷还在,姑娘也该琢磨琢磨自己。
“我好着呢。等大哥跟二哥的婚事落地后,我便要做去游历四方,赚不完的银子看不尽的风光,绝不将自己困死在后院方寸之间。”
“姑娘当真不谈婚嫁?”
“嗯啊。一个人逍遥自在多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嘛。”
“姑娘,其实九爷待姑娘极好。”
“打住!素竹,你为了给九爷报恩,犯不上将你姑娘我搭进去。”
玉姜摇摇头,简直不可置信。
跟着胤禟,可没几年好日子过喽。
还不如趁这几年世道好,多赚些银子傍身。
两人说了会儿话,明月朝里开始陆续上客,不知怎的瞧见玉姜都忍不住打量两眼。
更有甚者凑过来攀谈几句。
玉姜倒也耐心替人解惑,不成想人家是登门说媒,吓得她连滚带爬躲去庆宜居。
许久未见的楚萧,拧着食盒等在庆宜居门口。安氏丧仪他也曾去祭拜,只是当时人多,玉姜又有意避嫌,两人连话也不曾开口说过。
再见时,楚萧黑了些,较从前强壮了些,他远远瞧见玉姜,有些踌躇不前地徘徊在原地。
“好久不见。”
“嗯,玉姑娘。”
楚萧挠着脑袋,挤出些笑容。
“来找我有事吗?”
“嗯,这个给你。”
说着,将手中的食盒递到玉姜面前。
“你喜欢吃的金丝枣,怕你最近吃不下别的,我大清早去排队买的。”见她并未伸手,楚萧有些尴尬地道:“玉姑娘,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明日,我要回云南了。”
“听闻老王爷身子有恙,你回去看看也是对的。”
楚萧摇头道:“阿爹不在了,大哥世袭王位,过不了多久,我那侄儿该来京城的。我继续留在京中便毫无意义。不过幸好修了宅子,那孩子也才七岁,不至于像当年一样,没个容身之所。”
他说着,将食盒放在玉姜脚边,后退几步忍不住挥手道:“玉姜,有空去云南的话,我领你去看七色云彩啊!”
他说,玉姜,你别忘了我!
他还想说,若是你想嫁人了,记得我仍排在第一位!
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翻身上马,舞动着马鞭,像玉姜初见他时那般肆意潇洒。
徒留原地的玉姜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不舍。
她怔怔地发呆,连身后忽然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
“怎么,人还没走远,你要追还来得及。”
九阿哥胤禟戏谑的嗓音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叫人心生厌恶。
玉姜没有理他,弯腰去提食盒,不料却被他一脚踢开。
食盒滚动一旁,里头颗颗圆润晶莹的金丝蜜枣像海东珠一样散落一地。
玉姜蹲下身子,将沾染了灰渍的蜜枣拾起,用围兜小心包裹着。显然这一举动,无形当中触怒了身后的九阿哥,他将玉姜提溜起来,挥落她手中的布兜,提着人丢进一旁的马车中。
素竹与匆匆赶来的春禾哪里追得上,只能望着马车驶离庆宜居外的巷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的脸上没有多少情绪,更别提往日装模作样的恭敬,有的只是眼底隐藏不去的厌倦和无奈。
胤禟不解,明明前几日还鲜活的姑娘,如今垂垂老矣,好似不久于人世般苍凉。
马车渐渐平缓,瞧着应该驶离城区。
“就因为楚萧要回西南?”
胤禟皱着眉头问道。他从不猜姑娘家的心思,女人对他而言麻烦且无趣,有这功夫他能赚不少银子,够八哥招揽门客的,够自己肆意快活。
可眼前这人,从当初在路边哀求他搭救开始,莫名其妙地总能叫他分散心神。天知道他当初纯粹是为了这张脸,想着要拿捏四哥。他每每想到,只要玉姜这张脸在四哥面前晃悠几次,老四便每每都要痛彻心扉,他便觉得快哉!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厌倦老四那张阴郁沉闷的脸,偏生皇阿玛给他指了个会营生的福晋,竟然与他平分秋色坐拥半城。
他却不知珍惜,一门心思想着当年流放的青梅竹马。
他就是厌恶老四,没有理由的打心底不爽,连带着瞧玉姜也不爽快,他瞧见这张脸便想起四哥,想起四哥便不爽,却又忍不住在她跟前转悠,就像是恶性循环一般,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玉姜没有吭声。
他忍不住用脚尖踢向她的珠面绣花鞋。
他踢一脚,她挪一分,他再踢,她再挪,两人不分胜负的较量着,直到她被逼至角落,噗嗤一下笑出声。
她说:“你这人当真有毛病。”
明明是笑盈盈说着的一句话,却听在他耳中犹如刺挠般,叫人胸闷难耐。
他欺身上前,将她圈禁在角落处,低声耳语般道:“你再说一次。”
“九爷。”玉姜伸手推着他胸膛,当真让他靠近不得,她眉眼流转盯着瞧:“您当初不就是为了我这张脸救的我,好让我去蛊惑四阿哥嘛。怎么后来四阿哥每回找我,您都在跟前,您这让我如何施展呢。”
她明明笑颜如花,字字珠玑,听在他耳中犹如鬼魅般。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胤禟冷声质问。
玉姜摇头,忽然双掌用力,险些将胤禟推出马车外,只见她毫不在意般感慨:“也许,是我该回去了。”
她抱紧膝盖,蜷缩在马车一角,浑身上下长满棱角。
胤禟与车夫小声吩咐两句,坐回与她一臂宽的位置。
忽然,耳边传来玉姜小声啜泣声,先是压抑地抽泣,接着是抱臂埋头哭嚎,耸动着双肩无法自抑。
她不知为什么哭,也不知如何止住哭声,眼泪像是六月的暴风雨,说落便落。
玉姜手足无措地望着胤禟,似困兽般挣扎在囚笼之中。
没来由的,胤禟的心中,像是被什么拿刀划开条细长的口子,迎着她的泪眼一阵阵地刺疼。
玉姜掩着嘴巴,啜泣不止:“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你别怕,呜呜呜……”
好像自从安氏离世后,她从未掉过眼泪,便是在灵前,她也哭不出来,为此安满仓很是不满,直言她是个狼心狗肺不忠不孝的野丫头。
安氏下葬那日,是个晴天。她一早忙着张罗着府中送葬事宜,康嬷嬷捧着孝衣来请她送孝。她昂起头,望见厚厚堆砌的云朵下晃眼的太阳,双目似被灼烧般刺痛无比,竟是这也不曾落下泪来。
康嬷嬷柔声道:“姑娘不是不孝,是姑娘您还没察觉过来。人家常说,生前一杯茶,胜过坟前万把灰。姑娘的孝心夫人记着呢。”
玉姜摇摇头,她知道,安氏不会记得她。若真有魂魄,安氏只怕已与真正的玉姜团圆母慈女孝,所以给安氏烧灵时,她多烧了一座宅院,就在安氏的大宅旁,一座带小花园,首饰匣子里装满珠钗玉器的二层小楼。
马车摇晃停在何府外的巷子内。
胤禟先行下车,立在一旁将玉姜扶下马车后,指着悬挂玉府招牌的宅子道:“你看,这宅子送你吧。”
“九爷,这是何大人的宅子。”
玉姜抽噎道。
“何光乂被皇阿玛派去淮安府治理黄河水患。你不是要回家,这里就是你家。”
玉姜摇摇头,转身打算离开巷子。
胤禟疾行数步,扯住她的胳膊问:“怎么又闹起来?楚家那小子送你几个枣子你当成宝贝,小爷送你座宅子你看也不看!玉姜,你别不识抬举!”
玉姜怒极反笑,她上下打量着胤禟,开口问道:“九爷是瞧上我了?”
“便是瞧上了又怎样!”
“我若是没记错,九爷您的嫡福晋可是出了名的狠辣,就我这身板只怕进府次日,我兄长便要上门给我收尸。”
“她如今禁足在院子里。”
“呵。”玉姜冷笑道:“那你为何笃定我会愿意给你做妾。”
胤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等他反应过来时,玉姜已经走开数步。
“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不给人做妾,我嫌恶心!”
玉姜招招手,缓步走在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