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得失
良久之后,何光乂才缓缓伸出手,想要回那一纸信签。
谁料。
玉姜立即将信封塞入袖中,无辜地仰头望他。
何光乂涨红着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愤愤然望着九阿哥想要声张,岂料九爷笑得和颜悦色,大有煽风鼓动之,实在无法只得势甩袖离去。
胤禟望着满脸无畏的玉姜,问出心中疑惑:“你藏下信签,是因为怀疑玉庭柏?”
“我没有!”
玉姜矢口否认。
她只是自内心深处,两厢较量习惯性地舍弃了玉懋堂。
玉府二爷在她心中,犹如神祇不容侵犯。
她不允许玉庭柏的人生因为玉懋堂这种人留下污点。
一丝丝怀疑都不行。
胤禟没有说话,杯中的茶水凉透了,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玉姜正背着身子望着胤禟道:“你上次说的什么赌场,能否去看一眼?”
人已闯了进来,四爷领着八爷和十四爷缓步进了屋内,玉姜的那番话一字不落地落在前头两位爷的耳朵里。
四爷极力掩饰,错开半步。
八爷瞪了九弟一眼,心想让他来劝说,怎么嚷嚷着要去赌场,回头他定要好好说活九弟。
玉姜连忙垂手退立一旁,给各位阿哥请安。
四爷缓过神来轻扯嘴角,笑着说道:“每每总听王叔说起你这茶楼,今日连皇阿玛也有所耳闻。今日得空过来瞧瞧,不知,可否耽误两位了?”
玉姜没有说话。
胤禟起身让出位置,朝肃立一旁的玉姜吩咐道:“无碍,去,上壶上等了猴魁来。”
口吻犹如吩咐自家婢女,叫人听来十分不爽。
玉姜瞪了他一眼,便往门边移步,十四阿哥横叉一脚道:“你留下,爷有话问你。”
“十四阿哥稍候,奴婢先去沏茶,店铺在这里,人总归是跑不掉的。”
老十四看了眼自家四哥,这才收了脚。
她脚程轻快退至门边,恶狠狠地瞪了老九一眼,飞奔下楼去,着人往房中送三壶好茶。她自侧门巷口出茶楼,只余素竹吩咐一声,便翻身上马直接回了府邸,直奔玉庭柏住的临渊阁。
府门紧闭,玉姜只得开了侧门锁扣,一路往临渊阁,连个人影都不见了。她心道不好,脚步愈发快些,半盏茶功夫便到了临渊阁外。
玉庭柏并未在阁中,晒书的小厮说今日府上来贵客,家中无人便让二爷出阁子去照应,如今人还在正院未归。
说来的是位老者,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连路都走不稳,声音却十分响亮,康嬷嬷还特意吩咐人抬着进了正院。
玉姜连忙稳住心神,知道来的恐怕是安家的满仓老爷。
也就是原身的外祖,安氏的父亲,富满江南的安家掌舵人。
玉姜整理衣裳,将骑马松散的鬓角熨帖齐整,便往正院里去。
这一路,她走得不疾不徐。
府中静得可怕,一路走来也不见人影。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玉姜走了整整一炷□□夫。她内心惶恐,安家人若是知道她用毒吊着安氏的性命,只为送玉嫣然入宫,定不会轻饶了她。
再者,她到底不是原身玉姜。若是被安家识破,将她赶出玉府,势必起一番争执。
玉姜满心忐忑,脚步虚浮无力,像是踩着云端。
她将加注己身所有能相抗衡的权势与富贵统统思量一番,陡然发现,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除了庆宜居外,几乎一无所有。
既然无所得,便亦无所失。
玉姜深吸一口气,坦然地走进安氏居住的院子。院子里跪满了下人,见她进来纷纷望向她,眼神中有祈求的有欲言又止更有仆妇膝行上前拉住她的裙角。
“姑娘。大老爷来了。”
“嗯。知道。”
玉姜轻拍仆妇后背,低声吩咐道:“地上寒气重,都别跪着了,去忙吧。”
“我看谁敢!”
玉姜话音刚落,屋内传来老者敦厚有力的声音。
不一会儿,但见一黑袍老头满头银发,杵着虎头杖被一众仆妇簇拥着出现在廊下。
康嬷嬷在她身后不住地给玉姜使眼色。
玉庭柏更是疾行至玉姜身侧,撩袍跪下道:“外爷有所不知,她便是玉姜。”
“哼!”老头横生怒意道:“当年那孩子丢失在深山老林之中,老夫命人连夜搜寻周边七座山头,都没能将人找到,你这八年之后突然冒出来的也敢自称是玉姜!说,你接近玉瑶到底是何居心!”
原本随着庭柏跪下的玉姜施施然起身,抬头望向鹤发如雪的安满仓,轻扯嘴角露出几分讥笑问道:“您这是要不认我?”
安满仓见惯了风雨,见她丝毫不惧,多了几分赏识连语调也松弛道:“既然是玉懋堂领你回府的,他人呢,叫他过来说话,也不至于叫你无处可去。”
“不瞒您说,我们也在找父亲,玉泰前去溧阳寻找,尚未归来。”
“他堂堂一个朝廷命官,难不成还会下落不明,休要诓我,速去将人找来,至于她,先将人丢入柴房,等我查明真身再送入官府衙门!”
安满仓发号施令,犹如此处仍是江南。
“外爷,不可!”
玉庭柏起身护在玉姜身前道:“父亲下落不明已有月余,难道外爷要一直关着小妹。如今大阿姐入宫,母亲又卧床不起,府中如何能少人照应。母亲跟前更是离不开姜儿!”
“老夫自然明白。”安满仓语重心长地道:“原本是想着等你母亲身子好些再与你说的。哎,庭柏啊,你可是真真养在你母亲跟前的,虽说前头有亲王照应些,你说,老夫那丫头待你们兄地如何?”
“母亲视我们兄妹三人如己出,待我等素来宽厚仁慈。”
玉庭柏忽然想到什么,咬着牙齿道。
安满仓对他的答复十分满意,丢开虎头杖走下石阶,将玉庭柏拉着身前道:“那你觉得盼儿如何?”
庭柏后退一步,仍是站在玉姜身前,拱手道:“庭柏惶恐,不敢妄议。”
安满仓见他如此推辞言语,浑然不顾及旁人,虎头杖重重砸在地上,沉声道:“你说府中不可一日无人照应,既然你母亲病着,今日起就由盼儿照应起居。盼儿是我养在跟前看着长大的,性情纯良宽人律己,与你亦是十分相配。虽说少了三媒六聘的,如今也不计较这些,权当是给你们母亲冲喜,等寻到你父亲,就给你们二人完婚如何?”
玉庭柏还未开口,身后传来噗嗤一声冷笑。
玉姜缓缓道:“近来我一直思量,母亲为何放着闺中繁华不顾,一门心思要嫁给父亲。多谢您老人家,今日给我解了疑惑!”
“放肆!老夫与庭柏商议大事,怎有你言语的余地!来人,将这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拖去柴房!”
安满仓双眼瞪圆,灰白的脸上满是老年斑,他颤抖着手声如洪钟指使着府中下人。
玉姜退开半步,侧身站好。
以她的身手,府中应该无人能将她拿住,且不说当真有人愿意动手。
果不其然,府中仆役具跪伏在地,无人敢起身相帮。安满仓见使唤不动,朝自己身后使了眼色,走出四名腰肥肚圆粗壮仆妇,上前直扑玉姜而来。
玉姜正欲闪身,玉庭柏再次挡在她的身前道:“外爷!这里是玉府!若是闹大,怕是难看!”
安满仓还欲开口,玉姜已上前一步,与玉庭柏并肩而立道:“母亲清醒时,时常与我说从前旧事,我当您此番进京,是来给母亲做主的。不成想,原来是秋后算账的。”
玉姜不给老爷子开口机会,继续道:“如今想给我二哥塞人,我告诉你,做梦!当年若非你一心想要掌控母亲,何至于她被玉懋堂花言巧语哄骗,从火盆跳入火坑。这些年不管不问的,如今怎么想来当家做主了!你若是在玉懋堂跟前,拿出今日魄力,何故母亲今日躺在病榻不久于人世!”
她一字一句,字字悲怆,像是一击惊雷砸在院子里。
“大老爷,您就放过小小姐吧!若不是小小姐舍命求药,您怕是连姑娘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啊!”
康嬷嬷自里间哭嚎而出,匍匐在安满仓脚边,一字一句将安氏这几年过的日子细细道来,被哄骗嫁妆,被压榨,被下毒,被胁迫,桩桩件件一字不落。
玉姜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望着身旁的玉庭柏道:“二哥的母亲只怕也不曾被善待过。”
玉庭柏忽然扭头看向玉姜,双眼赤红几欲滴血,像是心中隐秘的伤口被人忽然撕开。
安满仓闻言已是站立不稳,摇摇欲坠夺过虎头杖紧紧抱在胸前。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儿她…她…”
“大老爷,奴婢若是有一句假话,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此事不仅奴婢知道,连夫人跟前伺候的,还有原先膳房的都知,您尽管查,奴婢若是一句虚言,立时撞死在院子里!”
康嬷嬷哭天抢地拼死拼活。
“那她,玉瑶那丫头,为何不肯,为何不肯告诉老夫,让老夫给她做主呢。”
安满仓秃然老去,连嗓音也苍老几分。
“那是因为,当年你逐母亲出府,说了老死不相往来,可母亲后来亦曾向你们安府求援,可您是如何做的,一夜之间,卸去全数家当连夜躲避去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