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病重
“姑娘!奴婢不敢,可是夫人一心求死,奴婢……”
“嬷嬷好生伺候,我这便去求御医。”
康嬷嬷见她光着脚,身上只批了件单衣,急忙道:“姑娘,老爷不在府中,您如何求得来御医,便是御医也难治心疾啊!”
“想求自然求得来。”玉姜沉着脸,见素竹捧着衣衫来寻她,急忙问:“茂山可有消息?”
“回姑娘,未有消息传来。”
“虽然……”玉姜顿了顿,吩咐康嬷嬷好生照料,必要时候用参汤吊着,她记得太医院又药,可以让安氏多撑些时候。
“姑娘,您这是!”
康嬷嬷明白她的意思,只觉背后发凉,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玉姜。
撑着?
那便是要留着安氏一口气在,不能让她好走了。
康嬷嬷欲言又止。
“嬷嬷,如果母亲还是清醒的,定不会希望因为自己误了阿姊的大事。”
“可是……”
“嬷嬷,你是府中老人,应该知道,眼下这个时候,应该保哪一个!”
康嬷嬷不在言语,躬身退开半步。玉姜说的她如何不知,她只是私心里以为二姑娘万事会以夫人为重。
二姑娘太冷静了。
康嬷嬷望着她的背影低声道。
如此处变不惊,将来必成大器。
可她又心疼这般模样的二姑娘,以年幼的双肩扛起阖府的重担。
出了安氏的院子,玉姜让素竹去牵了马来。
“姑娘,您不过玩时骑骑,如今外面黑天暗地,如何骑得?不如叫大爷……”
“好了。我自有分寸。”
“姑娘。”
素竹还想再说什么,玉姜已是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派人守着,等消息。”
风在她的声音撕扯得稀巴烂,重重的砸在初春上冻的地面上。
玉姜先去了宝亲王府,她像是一头急躁的熊砸开了亲王府的大门。
守门的小厮认识她,只得让她先候着,他去通报。
玉姜候在府门外,形单影只地立在两盏灯笼之下。她觉得冷,倒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内心深处孤寒一般的处境。
她安慰自己,如今她的选择是对的。
无论是利己还是利她,眼下保住玉嫣然皆是万全之策。
她冷硬着一颗心,坚持要往下走去。
不一会儿,小厮来报,说是老王爷年纪大了,半夜若是惊醒怕是要损伤身子,答应明日一早便去明月朝。
玉姜闻言,道了声谢后翻身上马。
好在路上无人,以她横冲直撞的马术倒也不至于出岔子。
她快马扬鞭,朝四阿哥府邸奔去。
此时,玉姜才发现,她一直想要远离的九子夺嫡,如今已是顾不得其他。
四阿哥的府门没有叩开,守门的小厮甚至没有出面瞧她一眼,嘟囔着让她有事明日请早。
接连碰壁的玉姜失魂落魄的游荡在大街之上,她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万事由己不由人,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连求人也无门路。
马蹄清脆。
一声声叩响着寂静的夜色。
她的衣裳早已叫雨水打湿,可她毫不在意似的侧身伏在马背之上,任由识途老马将自己驼向何处。
忽然,一驾马车挡在路前,玉姜直起身子,才发觉自己早已满面泪痕,和着雨水迎风一吹冰凉彻骨。
身披黑色斗篷的胤禟自马车跃下,扯住玉姜的缰绳翻身上马后,将人揽在自己斗篷之下,双腿用力,吃痛的老马狂奔而去,等玉姜惊醒时,腰身被人紧扣着随风颠簸。
“九阿哥,意欲何为?”
“玉姜,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他凉薄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玉姜这才看清,眼下是回玉府的路。
玉姜不敢去问他为何此时出现,更不敢去想他如何知道她有求于人。
是的,求人自要有求人的样子。
许是路不熟,他绕了些弯路,除了偶尔零星几间商户外挂着灯笼,肉眼可见的漆黑一片,风雨声下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九阿哥,多谢。”
“闭嘴!”
胤禟低声呵斥。
她身上的味道直往他的身体内钻,许是出门匆忙,连素来压制香味的香囊也未佩戴。他如何不知她身上香味的妙用,却是情难自制地贪婪地想要将她占为己有。
今夜,许久未有消息传来的婢女突然求告,说玉姜骑马出府去求御医赐药,他便知安氏撑不下去了。原是想着要不给八哥做个顺水人情,可临到跟前他变了卦。
与其便宜了旁人,为何不痛快痛快自己。
他又不像八哥那般失心疯似的,连自家福晋也瞧出端倪。
就当是给八福晋解了困局,他亲自来给她送药,亲自将人送回府上,等明日天一亮,她定会感恩戴德,从此唯他马首是瞻。
皆是,等他尝尽滋味,再弃如敝履不迟,若是四哥不嫌弃,他乐意拱手相让。
胤禟似是终于将自己说服,扣着腰身的手又往自己身前用力,两人几乎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他身上的热浪席卷而来,身体本能地选择靠近热源。
见她毫不挣扎,胤禟的嘴角露出鄙夷的轻笑。
呵,女人!
倒是从未见她这般示弱过,会做生意又如何,不过仍旧是一身软骨头,偏是这身软骨头,叫人蚀骨销魂。
胤禟想起她上次让四阿哥胤禛吃瘪的表情,忍不住心生畅快之意。
仿佛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丝画面,人站在他身侧,对面的四阿哥痛苦不堪几欲昏聩,眼神哀求跪拜在地。
临近府院时,九阿哥翻身下马,将玉姜自马背上扶下,掌心停在她腰间并未松开,玉姜也未挪动,静待他的下文。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轻叩着她细软的腰肢。
“嗯?”
“九爷有话要说?”
玉姜忍住心中不适,并未将他一掌推开。
“你先回府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我亲自领御医来。”他说着,忽然欺身跟前,几乎贴着她的身子道:“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九爷,请说。”
玉姜知道眼下的姿势有多亲密,忍住呼吸,身子向后几乎靠在马腹处。
“不急,天亮再说。”
九阿哥终于松手,解开身上的披风将她罩在其中,再次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玉姜立在雨中,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取下披风后本想丢在污泥里,可最终还是搭在臂弯处。不远处,一直候在府门的素竹撑着伞,掌着灯笼迎了过来。
“姑娘,您先用点姜汤暖暖身子,阁子里预备了热汤,您快讲湿衣换下。”
素竹很着急,额头微微渗出汗渍,连说话也大口喘气。
玉姜忽然扭头看向她,久久不语,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答应过她,要给她好人家好亲事,将来要给她添嫁妆,亲自送她上花轿的。
她,素来说话算话。
素竹被她看得有些发憷,眼神闪避不已,可雨伞还是紧紧将她罩在其中。玉姜轻不可闻地叹息,低声呢喃了句什么。素竹没有听清,也不敢多问,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内。
府中静悄悄的,雨水渐渐稀疏。
层层雾气之下,这座宅子像是无声的牢笼,任由里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声。
玉姜先去看了安氏,她人依旧是昏昏沉沉,不吵不闹地躺在床榻之上,睁着眼睛望着拔步床的顶端,屋内灯火通明,康嬷嬷见她衣衫湿透,忍不住暗自垂泪。
安氏没有哭。
玉姜也没有落泪。
可这一屋子的下人,个个哭红了眼睛。
“嬷嬷,等天明,让大哥去请父亲回来一趟吧。”
“是。”
“母亲,我先回了,您瞧我衣裳都湿透了,回去换身衣裳再来陪您。”
她伏在安氏的耳边低声念叨。
安氏转了转眼珠子,似是要说什么,可终究没有仔细看她便闭上了眼睛。
等玉姜再来时,玉嫣然也在房中,她哭红了眼睛,将玉姜拉至一旁。
“小妹,母亲如何病成这样?”
“阿姊不必担心,母亲这里万事有我。”
“你叫我如何能不担心,母亲教养我多年,我若是不在跟前侍疾,岂能对得起天地良心。”
“阿姊不必对得起天地。阿姊要对得起自己,我会让母亲好好活着,静候你的好消息。阿姊,开弓没有回头箭,母亲如此,我们皆是如此。母亲今日的果,何尝不是前日的因。一步错满盘输,可阿姊不同,我信得过阿姊,定能长命百岁!”
玉嫣然骇然,可她还是听懂了玉姜的言外之意。
“可是,姜儿,那是你母亲?”
大清素来有规矩,若是家中嫡亲过身,需服三年孝期,而且若是秀女戴热孝定是要满三年才能进宫。
若是玉嫣然再等三年,其中变故不说,万一在有其他岔子,耽误下去顶着秀女身份不能婚嫁,岂不是要蹉跎一生。
“若是母亲清醒,定会希望我这般做。阿姊替我陪陪母亲,我这就让大哥接父亲回来。”
“姑娘,楚大人来了,正在外头等着见您。”
说话间,春禾匆匆来寻。
玉姜回头看了眼玉嫣然,扯动嘴角,挤出一丝丝苦涩的浅笑,转身朝门外走去。
厅堂内,晨昏未明,玉嫣然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知,回到玉府的玉姜,到底还要承受多少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