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年
康大叔进门的脚在半空中顿了顿问:“你可知方才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就定你个欺君之罪!”
玉姜捏着嗓子做哭腔状无辜道:“奴婢说得是实话,万岁爷若是因此治下罪责,奴婢不服!”
“你夜观星象是何?寒冬腊月哪里寻来喜鹊压枝,不是欺君是何!”
“回皇上,您可查钦天监,昨夜子时二刻,有银色火球直坠西南,天外来客自然是贵客!”
玉姜昨个半夜忽然想起腌制的鸡糜肉尚未搬出院子,便起身查看,见素竹已将东西规整,便在廊下站了片刻,哪知瞧见一枚流星划破天际。
如今说来,也不算诓骗。
“那喜鹊呢?”
“回万岁爷,我大哥原来是个纨绔子,喜欢遛鸟养了一屋子八哥鹊鹊。后来大哥入了军中这才改邪归正,将这些玩物全都送入我院中,我不好此物,可还是忍不住留了只黄皮喜鹊,瞧着好看,如今正养在我院中。”
那只黄皮子的确是玉泰所赠,却是她讨要半日才得的宝贝。
如此却也不算诓骗。
康大叔冷哼两声,越过她进了院内,安氏领着一众仆人早已听清来者何人,得见天颜一整个颤巍巍伏地请安。
“玉侍郎呢?”
“回皇上,家父如今修缮月寒宫,昼夜不息丝毫怠慢,并不在家中。”
“年三十,也该休整休整。你便是安氏商女?”
安氏在康嬷嬷搀扶下勉强起身回话,只是人病着,气息虚短,也不知康大叔是否听清。
玉姜自身后偷偷打量面前的康熙大帝,历史上对他的描述成千上万种,无论哪一种都是功大于过,因其往后三百余年的天下一统,还有开创所谓的康乾盛世。
在玉姜心中,若是当年铁骑并未跨过嘉峪关,大明江山永驻,这天下仍是汉人的天下,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两百多年后八国联军的枪炮未必登得了泱泱华北平原。
许是自幼受得教育不同,玉姜内心对眼前的康熙怕大过于敬。
康熙并未进正厅,而是在院中驻足,派人将玉姜唤至跟前回话。
玉姜知道他要问什么,倒是恭恭敬敬请他稍后片刻,好预备些连宝亲王也赞不绝口的茶点,膳房里都预留好食材,原先是给宝亲王预备的,也有新鲜的。玉姜怕时间来不及,各色果子和糕点是年夜饭预备的,炸鸡和薯条却是现炸,又沏了壶浓浓的碧螺春,经过大内公公的察验才端至康熙跟前。
康熙有些好奇,寻常闺中女子又是侍郎之女皆是远庖厨,可方才前去察看之人,分明说偌大膳房只余她与个烧火的丫头。
望着面前的碟碟盏盏,康大叔疑惑道:“府中人手不足,竟需要你出入膳房?”
明明是斥责,却透着几分心疼与不解,怕是连康熙自己都未察觉,因为玉姜这张熟悉的面孔,触及他内心深处丝丝遗憾。
不远处伺候的方嬷嬷心下一惊,看向玉姜的神色微微有些变化。
玉姜笑得人畜无害道:“回皇上,您是不知道,这些糕点也就奴婢做得才行。宝亲王回回来玉府,连吃带拿的也是出自奴婢的手。奴婢没旁得本事,就会做些吃食。”
她话里话外总时不时提及宝亲王府,毕竟玉府有跟王府这层关系在,她只是提醒康大叔打狗也要看主人。
康熙没搭理她的自夸,环视一圈道:“府中就你们,怎么不见那三子。”
安氏正欲说话,玉姜上前一步道:“回皇上,今日不是年三十嘛,阿姊领着两位兄长去给老王爷请安,怕是耽搁了,还未归家。”
“你这丫头说话,几句真几句假。说吧。”
康熙端起茶盏,碧螺春清香四溢茶浮根疏,虽不是贡茶,却也是极品。
“皇上想听什么?”
玉姜跪在地上,腰杆却是挺得笔直。
“说说那什么法则?”
“皇上全部看了?”
“哼!你今日不说,有的是地方叫你招供!”
康熙恶狠狠地道,其实他心里也知道,那本册子定非眼前少女所能著述,至于那背后高人,他倒是可以一见。
玉姜见他忽然发难,立刻高声道:“说!回皇上,您问什么,奴婢答什么,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见她臣服自己的君威,康熙还是十分满意的。
他自方嬷嬷手中接过书册,丢在玉姜面前问道:“这个,从何而来?”
“回皇上。是奴婢狗胆包天大不敬,奴婢从前喜看话本又爱听些儿女情长的杂剧。皇上,你可千万别为这犯不着的东西污了您的眼睛!”
说着,挤出几滴眼泪,实在楚楚可怜叫人心生不忍。
康熙不信,追问下去。
玉姜反复不过就是两句话,话本戏班子,以项上人头担保,纯粹就是无稽之谈的胡编乱造。
“朕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康大叔点点头,起身后指着玉姜道:“你这丫头,虽说口中没半句实话,倒是活得恣意,朕希望下回见你,还能如今日这般。”
玉姜闻言一愣,顷刻磕头道:“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
康大叔冷哼一声,抬腿欲走,玉府门外却传来两阵急促的马蹄声。
玉懋堂与玉庭柏先后翻身下马,瞧见巷中情形再看见仪仗,几乎跌跌撞撞涌入玉府。
“臣子谦,接驾来迟,还望皇上宽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庭柏随后拜倒,瞧见自家玲珑小妹好端端立在康熙身后,这才松了口气。
“啊,子谦,今日三十团园夜,理应陪同家人破旧除新嘛,既然回来了,朕就不强人所难邀你入宫赴宴。记着,朕还会再来!”
康熙这才倒是笑得犹如春风拂面,眼底的阴郁亦是一扫而空,似乎眼前这人才是庙堂之上的千古帝王。
玉府众人恭送康熙离开,众人仍是十分木然,并不理解如此一出所谓何事,玉姜拍拍手鼓励留在府中的安氏旧仆,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脑袋还在,暂时也不会抄家了。诸位今日留下了,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今日先前走掉的,只要不回来我都既往不咎,以后,就仰仗大家了!”
说完,她朝众人深鞠一躬。
“至于今日皇上为何突然出现,这事还是得问皇上。今日过后,但凡有人问,你们便如此答!若是乱说乱话,得罪的可是那位!”
玉姜说完,将乘乱藏在袖中的《后宫生存法则》塞给素竹,这才搀扶安氏移步玉懋堂跟前。
北鼇厅内。
玉懋堂沉着脸大声斥责,追问原先的玉氏老仆的下落。
安氏不堪承受,一五一十将今日之事详细告知,只是隐没玉姜那句诸事因她而起。
“臣妾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到玉府,只是,只是……”
“是方嬷嬷!”
玉姜突然开口接住安氏的话茬,她说平时方嬷嬷都是傍晚时分离府,今日却是一大早便要出门去,走时候连自己的包袱也来不及收拾,定是因府中怠慢去殿前讨要说法。
“如此你便私自驱赶府中老仆!”
“是他们自己走的,还拿了不少好东西。”
“若不是你威逼他们,何至于悉数逃离!”
玉懋堂显然更生气那些玉府老仆的离去,而丝毫不在意这些人临阵脱逃的背叛,仿佛在他眼中,这是两件完全毫不相关的事。
“今日离府二十余人,我会按期结算工钱,并索要他们私自带离府中钱财,必要时候,未必不能动用官府刑讯逼供,到时候势必亦会问出些别的有的没的,父亲定是不想如此难堪。”
“你敢!”
“我有何不敢?倒是父亲敢也不敢?”
这是玉姜第一次当众顶撞玉懋堂,她不卑不亢迎着他冰冷彻骨的眼神,毫不相让。安氏伸手想轻扯她衣袖,被她不着痕迹地抚开。
“混账东西!”
玉懋堂阴沉着脸,他忽然发现,如今他尽然奈何不得她什么。不过才短短数月,他在玉府已是孤家寡人,甚至连伺候二十余年的老仆也被面前这丫头设计驱逐。
如今此人已在御前得了脸面,他再想动她难之又难。
原是想借她的身世换些银子,如今只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玉懋堂身形摇晃险些站立不稳,被身旁的闩化一把撑住。
“老爷,当心!”
只是轻轻一句,玉懋堂天灵顿时一片清明,忘记至关重要一点追问道:“皇上今日到底为何撇下阖宫宗亲,来我这侍郎府邸?你今日不说,明日传扬出去,叫你阿姊如何为人!”
“皇上来之前,我已让二哥送阿姊与长兄前往宝亲王府,如今应该也要回来了。”
玉庭柏立时称是。
玉懋堂见唬她不住,又追问道:“便是如此,你呢?难不成你一个商户女,也要入宫去!”
“父亲口口声声的商户女,怎的忘记我阿娘如何出生!托父亲的福,如今姜儿可是过了明面的侍郎嫡女。我自是不会入宫,若是父亲以闺中清誉相威胁,我便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玉姜此言一出,满室骇然。
就连玉庭柏亦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
玉懋堂已是气极,知道再问不出其他,甩手朝闩化道:“去,收拾东西,今日伊始,我便不再回来!”
“父亲明日再走吧。今日皇上可是说了,阖家团圆,难道父亲想要抗旨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