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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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激凌偷窃计划”最终失败了,老妈脑袋后长了只眼睛。
我几乎是屏息,下楼时也是光着脚,就在我手要搭在冰箱门上时,坐在沙发上的老妈一下子转过头:“啊——!是谁在做贼?”
我吓得灵魂当场要出窍。
“是臭小孩!我警告过你了是不是?”
我垂死挣扎:“我……想吃水果。”
“水果在上层,你扯下面的门干嘛?我这周是不是没打过你?”
“不吃了!”
我十分有气势地撂下这一句,跑得却飞快。
郁闷,郁闷极了。
炎炎夏日,怎么能没有冰激凌?
我往床上一躺,两眼望天,正思考planb,窗户就响了。贺洵在敲我的窗。
我鲤鱼打挺起身,走过去,不耐烦地拉开窗:“干嘛?”
他把什么东西往我脸上一贴,冰冰凉凉的,我抓下来一看,喜上眉梢:“冰激凌?!”
我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直呼一声“爽”。
正吃了一半,贺洵把我的冰激凌抢了过去。
“你干嘛?!”
他一本正经地说:“不能吃太多,对胃不好。”
嘿,我都吃一半了,还不让我吃完?
“那剩下一半呢?”
“我吃。”
贺洵说完,就着我的牙印,也咬了一口。
我瞠目结舌,顿时无话可说。
贺洵这人很别扭,喜恶他从来不说,就让别人来猜。
他不喜欢吃甜的。我那时扔给他的糖果,都被存在了一个罐子里。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这样的人,不喜欢,也不会拒绝,我当他心善,不忍伤人心,后来一看,真是狗屁。
上初中后给他送小礼物的女生有很多,他一个也没收,拒绝的很绝情:
“对不起,我不需要。”
“对不起,我没兴趣。”
……
后来有一次,有女生托我给他送东西,他一开始收下,可等我告诉他不是我送的时,他立即冷下脸来:“谁送的?我去还了。”
那些被他拒绝的礼物里,有糖果、饼干、巧克力……等等,有我同样送过他的,也有我没有送过的,他却一概拒绝。
很多次,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一样的东西,别人给的不收,我给的却收了。他性子太沉闷,若没我在旁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我希望他多跟别人交往,不至于如此冷漠。很想告诉他:看,我给的别人能给你,我给不了的别人也能给你。交朋友就是这样,总要有些互为己所能取的优势。
我自以为很正确的想法其实早在一开始就错了。他并不需要什么人的帮助,索取什么利益,他本身就足够优秀,独来独往并不是融入不了他人,而是他,这位天之骄子,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唯独给我开了一扇窗。最重要的一点,他在很早之前,对我抱有的就不是单纯的朋友之情了。基于此,他用行动明确地告诉了我:我能给的,别人不能给。
所以说贺洵是一个很别扭的人,也是一个固执的人,别扭的固执。
“作业写了吗?”
贺洵问了一个扫兴的问题,而我并不想回答他,岔开话题:“我想试试新买的游戏机。”
他看了我一眼,纵容地说:“好。”
如果说一个人长得帅,学习还拔尖,永远都是成绩单上的第一名,那他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王者”、“胜利者”,贺洵就是这样的人。但在游戏这方面,他只能是loser,我的手下败将。
血槽第五次被我打空,屏幕上的小人倒在另一个小人的脚边,贺洵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要是别人被我这样完虐,早就自信心受挫或者直接破口大骂了。
可贺洵不是别人,他只会挑眉问我:“还玩吗?”
胜利太简单了,我索然无味:“不了。”
“那就写作业吧。”
“……”
这时候我再怎么不情愿也不会拒绝,这是一种你来我往的默契。他给我面子,陪我玩了游戏,我也得给他面子,写点作业。其实,我如果想耍无赖,贺洵也是拿我没办法的,我没试过,但我相信是这样。
“这题,不会。”
我拿笔指着书上的题目,说得理直气壮。
贺洵看了一眼,接过我手中的笔,在草稿纸详细地写下步骤,又细细给我讲了一遍。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自己再做一遍。”
他一这么说,我就很诚实了:“没听懂。”
贺洵也不恼,只是提醒我:“注意听。”又把题讲了一遍。
这一次我听懂了。
我常常惊叹于他对我——那些老妈都难以企及的耐心和宽容。
我后来问他:“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贺洵说:“会生气。”
“我没见过你发脾气啊。”
他看着我说:“不想对你发脾气。”
“我会生气,也会想发脾气。只是一想到我对你发脾气时,可能会伤到你,生气和让你难过,我更受不了第二种。”
他这一通赤诚的剖白,把我说得面红耳赤,小鹿乱撞。
这人要命就要在,他把每一句真话说得像是情话。要不是恰好知道他的性子,不会说谎、也不会用甜言蜜语诱哄人,我简直要当他是情圣了。
贺洵之于我,是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人,还是我最爱的人。老爸老妈也是我最爱的人,但这两者的爱不一样,一个是敬爱;而贺洵,我高调宣布,他是我的挚爱。
我之于他呢……
每当我朝他看过去时,他总能循着这目光,哪怕是在人流之中,也要给我一个对视,告诉我,他在,一直都在。
答案于是都在那一眼里,我一眼了然。
贺洵八岁丧父,搬进我隔壁时,他的父亲刚过世一个月。
第一次见他,他不搭理我,沉默寡言,我心里不是滋味,几次说他不识好歹,是个孤僻的臭小孩。而后回想,他那时应该是沉浸在很大的悲伤里,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梁阿姨,也就是贺洵的妈妈,她与老妈关系很好,在我和贺洵的关系还仅限于扔东西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走得很近了。
“我去你梁阿姨家坐坐,你要不要一起?”
老妈经常这么问我,但我那时与贺洵的关系正处于最恶劣的阶段——扔废纸团时期,断然拒绝了。
一个单身的母亲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搬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总是有些无依无靠。至我长成少年,才体会出老妈那些频繁的走动里,多少有些关照的意思。
我现在后悔,当初也许应该多陪陪那个冰块。
频繁走动后的两个母亲,关系亲密,其造成的结果是——她们的两个儿子要做同桌。
“小洵刚转来,那就跟星星一块坐吧,星星这孩子人小鬼大,在学校受欢迎着呢,有他带着,小洵很快就能跟大家打成一片了。”
老妈是这么说的。后来也确实跟人打成了一片,只不过不是贺洵,是她儿子,我,跟人打了起来。
那时上的私立小学,亲子活动很多,都需要孩子父母出席。梁阿姨独自支撑一个家,平时工作就很忙,更挤不出时间参加这种活动。贺洵常常一个人,站在人群堆里,左右都是欢声笑语的一家人。
我那时已经“赦免”了他,重新交好,可惜关系还没到能爬窗的地步,需要再争取争取。
看着他孤零零一个人站着,我不假思索,像小陀螺一样钻进人群里,把他拉了过来。
我说:“你和我一起。”
老妈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这游戏组队可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噢,贺洵加入我们,那星星你是不是该叫他哥哥?”
我大吃了一惊:“难道不是我比他大吗?!”
我一直以为我比他大!
“不是哦,小洵比你大三个月呢。”
就这样,每次的亲子活动,贺洵都和我们一起。
童言多无忌。班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贺洵的家庭,说他爹不疼娘不爱,还有直接说他没有父母的。
我那时候喜欢跟高年级的人玩,他们会带我打游戏,只有上下学老妈来接我们时,才跟贺洵一块走,我对班里的流言并不清楚,只觉得我和贺洵走在一块时,总有异样的目光看过来。
一次,班里一个小胖子问我:“喂奚行,你干嘛跟一个孤儿一起玩?”
我愣了好几秒:“谁?什么孤儿?”
“你同桌贺洵啊,他不是孤儿吗?”他说,转头笑嘻嘻地朝贺洵喊:“喂,贺洵,你说你是不是孤儿啊?”
我脑门突突,热血上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拳头已经朝他脸上轮了过去。
“谁说他是孤儿?我妈就是他妈,我爸就是他爸!”
小胖子挨了我一拳,并不服气,气焰更嚣张:“放屁!我妈说同姓的才是亲兄弟,你们又不同姓,怎么会是一家的?除非是小媳妇!”
我从小就是个坏小孩、臭小孩,架打过不少,跟邻居家的狗打、猫打。后来跟高年级的人玩游戏,他们输了,不服气,也想教训我,我也跟他们打起来。
现在揍一个小胖子,绰绰有余。
老师过来拉住我时,那小胖子已经被我揍得又胖了一圈,哭的不成人样。
老妈第一次被叫到办公室来,还有点新鲜感。
“臭小孩!”她走过来,悄悄问我:“输了赢了?”
我当即就要叉腰,骄傲地说:“赢了!”
我应答的声音响亮且得意,那胖子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又“哇”的一下子嚎了出来。
老妈拧了一把我耳朵,转身去赔笑脸。
过了一会,又来了两个人,是贺洵和梁阿姨。
贺洵一进来,就往我这边看,我也看着他,互不相让。
“你俩眉来眼去的干嘛呢?”老妈往我脑门上弹了一下,“臭小孩,你犯事了知道吗?”
我捂着脑门,恶狠狠地瞪了贺洵一眼:都怪你!
最后我挨了一顿训,小胖子也挨了一顿训。我被摁着头给胖子道歉,胖子给贺洵道歉。
道完歉后,我突然回过味来,我做的这些居然都是为了贺洵这小子?!他什么亏也没吃,我平白挨了一顿训,替他揍了胖子,还给他清了流言蜚语。我是什么样的大善人啊?这要还是不给我爬窗,我岂不是亏大了?
“我们星星今天很勇呢。”老妈摸了我的头说。
“一般般啦。”
“但是乱打人是不对的。”
“他说贺洵是孤儿。”
梁阿姨也说:“但是也不能打人,这样就是我们理亏了。”
我又说:“他还说贺洵是我小媳妇。”
老妈和梁阿姨都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贺洵脸色莫名地看着我,我浑不在意。
看我干什么?我只是重复了那胖子的话而已啊。
现在回想,那胖子嘴巴还挺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