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初雪
三,二,一。
轰隆隆,飞机轰鸣着起飞。
航站楼灯火通明,落地窗外是暗蓝色的夜,远方是城市里蜿蜒的灯河。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郁春收回视线,接起电话。
“喂,春,准备过来了吗?”
“在机场了。”郁春看了眼悬在墙壁上的屏幕,“应该很快可以登机。”
“好,我等会儿去机场等你。该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别落下。”
刚才落地的一班飞机上,乘客陆陆续续下来,候机厅稍显嘈杂,郁春换了只手拿手机,捂住另一只耳朵,“放心,出门前都检查过的。”
“工作证拿了没?明天开会要用。”
对面恨不得亲自过来检查,郁春歪下脑袋用肩膀夹住手机,打开手提包的搭扣,“昨晚就放包里了”
然而把包里的口红、身份证、钱包、湿巾之类的小东西翻了一通,就是不见工作证。
对面听见她的动静,不禁担忧,“不会真没带吧宝贝?”
“我再找找,等会儿给你回电话。”郁春放下手机,这次将包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一字排开放到旁边的座椅上,终于在笔记本夹层里找到工作证。
郁春松了口气,将散了一座的东西装回包里,余光注意到身前有人经过,她下意识收了收脚。
“郁春?”
低沉微哑的声音叫出郁春的名字,她下意识抬头。
眼前是个高个子男人,穿了件挺括的黑色长款风衣,骨节分明的手自然垂在身侧。郁春继续抬头,只见他头顶的鸭舌帽,灯光晃眼睛,一时看不清,郁春用手遮住眼前的光。
鸭舌帽底下是一张锐利的脸,肤色稍显黑,鼻梁笔挺,骨骼线条硬朗,被帽檐遮了一半的眉眼冷峻,视线低垂着,眼睛里仿佛一潭幽深的水。
记忆与现实重叠,郁春一瞬间大脑清空,怔怔地看着他。
男人弯腰,将一边座位上的钱包捡起来,递给她。
郁春恍然回神,接过钱包,伸出手才发现刚才想放进包里的口红还捏在手里。
她站起身,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又用手找外套口袋,笑着寒暄,“你回来了呀,刚下飞机?”
摸索半天才想起这件外套没有口袋,郁春将手背到身后。
张暮将手抄进兜里,“嗯,刚到。”他左右看了看,“你也是?”
郁春摇头,“我在候机,应该就快——”看了眼屏幕,登机口开了,“已经开始登机了。”
张暮回头,身后陆续有乘客过来排队登机。
郁春提起手提包,“那个,我,我先走了。”
“好。”张暮说,“再见。”
“再见。”郁春挥了挥手,朝登机口走去。
排队的人很多,空旷的候机厅吵闹起来,郁春看着廊桥外的飞机,渐渐被裹挟到人群中,不知为什么,脚步沉甸甸的抬不起来,一步慢过一步。
八年没见了,第一反应竟是退却。
近乡情怯,近人也是情怯。
郁春耳边嗡响,抓紧怀里的包,重新迈开脚步。
胳膊却被一只手掌紧紧抓住。
下一秒,郁春被拽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这动作太强势,她几乎是撞了进来,胸口硌得生疼。紧接着臂展很长的胳膊将她整个圈进怀里,肩膀也被轻轻按住。
她的脸贴在他脖颈旁边,耳边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咚咚有力,震得她浑身心尖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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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零点,飞机降落。
京市国际机场比卫城机场大得多,人来人往,郁春取了行李箱出来,正张望着,行李箱被抢走,回头一看,果然是姚连音。
“累了吧春春,等会儿我开车。”
“哦,你开。”不知怎的,这不到四个小时的旅程让郁春异常疲惫,说话都拖着长音。
姚连音看出她的疲态,不再插科打诨,尽心尽力拖行李箱,将人带上车。
上了车,郁春靠窗瘫在副驾驶上。
这车外观大气,内部装饰也不俗,饶是不认识车的郁春也知道价值不菲,她侧眼看过去,姚连音今儿做了头发,脑袋上还顶着个贝雷帽,纯黑的平驳领口黑西装,里面叠穿衬衣和白t,脖子上还挂了一串笑脸骷髅项链。
用田馨的话来说,这种就是跟他待在一个房间都担心自己会得风湿的潮男。
姚连音注意到她的目光,抬了抬下巴,“好看吧。”
“什么?”郁春故意装傻。
姚连音看她一眼,故意说:“车。”
郁春懒洋洋撑起脸看向窗外,“你又换车了?”
“换男朋友了。”
“哦。”
郁春对此见怪不怪。
姚连音趁红灯的时候往副驾驶多看了两眼,女人几乎像一摊融化的蜡,贴在车窗上,披肩长发遮了半张脸。
“你别吓着人家,这大半夜的。”
“不会吧。”郁春对姚连音话里小小的嘲讽选择视而不见。
前方许多红色的车尾灯模模糊糊晃动着,连绵起伏的钢铁森林飞速后退,一阵风带起躺在马路边缘的枯黄银杏叶。
“你今儿怎么回事?一直不在状态。明天可就开工了。”姚连音正色,“想想自己的编剧梦想,想想自己的职业坚守,春,你可以的。”
“我可以的。”郁春敷衍地握了下拳。
“不是,你这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有点累。”郁春缓缓扯出笑容,从坐直身子,“没事。”
姚连音瞥她一眼,抬手调fm。
“接下来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fishinthepool》”电台播报。
这名字有些耳熟。
旋律响起来,郁春恍然回到某个春末——
少年坐在落地窗边,斑驳光影映在侧脸,修长灵巧的指尖在黑白键之间飞舞,一阵风吹起他的头发,窗外是满树柔软新芽跟着摇曳。
郁春怔忡片刻,依稀想到几个小时前,那个胸膛里的温度。
张暮将头埋在她颈窝,呼吸声轻轻拂过她耳边,带着他身上的清凉气息,她僵着不敢动,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他大衣腰间的带子,直到广播提示登机口即将关闭。
直到现在,郁春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张暮的长相声音都比从前成熟许多,有种经历颇多而从容淡定的气质,举手投足透露着成年男性的特殊魅力。
她看了看自己,水洗的没什么版型的牛仔裤,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脏了的小白鞋,忍不住扯大衣盖住腿。
郁春咬着下唇,拿出手机随便逛了逛,犹豫片刻,还是点开微博,输入张暮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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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暮百科:张暮,1994年出生于中国卫城,华语影视导演、编剧
【9月25日,《八年》作为开幕影片在第五十八届纽约电影节上映,青年导演张暮毕业于纽约电影学院,此前,其导演首部剧情长片《从今以后》曾入围第七十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今天在太阳底下站着,突然流泪,想起《八年》,最后主角开枪,白茫茫大雪落下的场景】
【张导最近回国了吗张暮_】
【下部戏有计划了吗,还是剧情片吗,什时候开拍,孩子等哭了/流泪/流泪张暮_】
郁春手指下滑时不小心点开一个《八年》的片段视频,立即关掉,仍是漏了声音出来。
“八年?”姚连音问。
郁春惊奇,“怎么听出来的?”
“那导演用音乐还挺有特点的,电影我也看了几遍我记得他最近回国了吧,好像有个项目准备开机。”
郁春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
“有可能来京市拍么?”郁春不经意地问。
姚连音愣了下才明白她在继续上个话题,“这就不知道了,你想认识?”
郁春顿了片刻,笑着摇头。
本就认识。
她在心里说。
“都怪上次横店那个项目拖了几天,不然看好的那套房子肯定能租下来。”姚连音抱怨,又问:“你定了哪家酒店?”
郁春报出酒店的名字。
姚连音一顿,“怎么定了这家,听说房间层高很低,走廊光也暗,到晚上特阴森。而且卫生间很小,电视也不怎么样”
“毕竟便宜,先凑合两天。”
姚连音看了看她身上基础款的风衣,纯色毛衣和牛仔裤,不再说什么。
这世道,普通人不就得这么活。
到了酒店,姚连音帮郁春拎行李,她挎着包去前台办理入住。
“你好,请出示身份证。”
郁春拉开包找了一阵,心中浮现不妙的预感。
“怎么了?”姚连音见她迟迟拿不出东西,不禁奇怪。
郁春呆呆抬头:“身份证,好像落机场了。”
“啧。”姚连音顿了一下,满不在意地挥手说:“走呗,回去找,幸亏不远。”
“是卫城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