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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当我来到你的过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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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雾散尽了。

    谢年年迷茫地低头,看向自己有些透明的掌心。

    这是梦?还是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寻到天枢司,埋在迟倾肩上,给了她一个拥抱。弄得迟倾手足无措地问她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谢年年没回答,只偎在她怀里抱了好久。

    但现在怎么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

    四周都是浓白色的雾气,往哪走都是茫茫的一片。她无头苍蝇似地乱蹿,才终于循着若隐若现的人声走到这处院子里。

    眼下正是花草茂盛的庭院,仔细看那栏杆的走向和水池的布局,还分外眼熟。

    迟府。但不是自己熟悉的迟府。

    她还没研究清楚,回廊那边便走来两人,中年人面色严肃,哪怕岁月给脸上添了几道皱纹,也不难看出他曾经的俊朗疏风。

    而他牵着的小女孩,清秀的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他俩都对正大光明站在庭院里的谢年年毫无所觉。

    谢年年意识到他们看不见自己。伸手欲去摸回廊的柱子,也是触若无物,一穿即过。

    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幽灵?

    怎么回事,又穿越了?

    “阿倾,来见见你姐姐。”远处的男人朝院子里喊到。

    阿倾?听见熟悉的称呼,谢年年猛地回头,与院子里不知何时到来的冰雪团子四目相对。

    瞧身量还不到谢年年腰高,小小的一只,眉眼漂亮到让人不禁想象她长大会是什么模样。熟悉的五官,熟悉的懒散站姿。

    这是,小时候的迟倾。

    压下心中的震惊,谢年年伸手,想去摸摸她尚带着婴儿肥的脸。

    当然是摸不到的。

    她只觉得无比可惜,这么肉的脸,等她长大就摸不着了。

    小人儿踏着步子从谢年年身体中穿过,来到男子面前。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下打量。

    “姐姐?”

    不像是在打招呼,倒像是质疑。

    许是看起来太过不好相处,冷冰冰的,秀气的小女孩瑟缩着往男子身后躲了躲。

    男子见此,挑眉。一巴掌呼上迟倾的头,把她推了个趔趄:“小孩子家家的,装什么大人呢,快带你姐去玩!”

    迟倾双手捂着头,也没生气,只看向躲在大人腿后的小女孩,咧嘴扯出一个勉强算作笑的表情来,像是还不熟练。

    “姐姐,玩不玩投壶?”

    谢年年看得津津有味,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

    听别人说的,和自己亲眼见到完全不同。如同擦去了雾气的窗户,映入眼帘的景色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现在的迟倾怎么可能乖乖地喊人姐姐?

    可惜没等到后续,浓雾袭来,又将谢年年裹挟着推走了。这次谢年年有了经验,没慌张,再次循着隐约的声音穿过浓雾。

    迎面而来就是一个又圆又胖的小胖墩,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呲牙咧嘴的爬起来,瞪着谢年年。

    谢年年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他没在看自己。

    回头,迟倾正站在台阶上,漠然地睥着下面浑身是泥的小胖子,身后拉着她衣袖的,是满脸担忧的顾尘。

    迟倾身量还没那小胖子高,但下巴略微上抬,抱臂往那一站,上位者的气势浑然天成,让人无法忽视。

    “我最后说一遍,她拜我父亲为师,就是我师姐。你若听不懂道理,就别怪我用武力帮你明白。”

    “阿倾,他是禁军统领的儿子”顾尘扯了扯迟倾的袖子,小声地劝道。

    迟倾略微歪头,看向顾尘:“是啊,那又如何。”

    许是见顾尘眼中的担忧实在明显,她又拍拍顾尘的肩膀。

    “没关系,等你练好了,也能揍他。”

    真狂啊。

    谢年年笑出了声,真的好想把这个小团子偷走。

    但浓雾不讲道理的再次从远处滚滚上前,覆盖了眼前的一切。她强行按下内心的蠢蠢欲动,继续寻着声去找出口。

    远处是小女孩委屈巴巴的声音。

    “你能不能给我画个好看点的?”身着红色百蝶穿花裙子的小女孩撇着嘴,眼里含着汪盈盈水色,似乎轻轻一戳就能哭出声。

    她闭上眼睛,就像静待审判的人,眉头眼角都纠结地皱成一团。

    漂亮精致的落梅妆勾勒出她的五官,谢年年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小赵灼蕖。她能确定这是哪件事情了。

    果真,三个小孩子围坐在一起,中间摆着牌九。

    迟倾听罢,漫不经心地在手边的书页上画了几笔。

    “嗯,练了一下,肯定好看。”

    随后抬手在赵灼蕖脸上画了一个相对标致的乌龟。

    赵灼蕖没感觉到动静了,赶紧从桌子上拿出块铜镜,刚照上就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不还是乌龟吗?我的落梅妆都花了,呜呜呜,你个大骗子——”

    她眼中的泪水瞬间就落了下来,哭声震天,引得旁边的顾尘慌忙拿袖子去给她擦眼泪,也不顾自己干净的衣服上染上了墨迹和脂粉。

    顾尘把赵灼蕖抱进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哭,没事,我再给你画一个。”

    而迟倾用手支着头,面无表情地凶她:“哭什么哭?愿赌服输,你是皇太女,更要一言九鼎。”

    赵灼蕖一听,咧嘴哭得更大声了,顾尘的衣袖都止不住她的眼泪。

    “可我不想做皇太女啊,呜呜呜呜——”

    看场面已经无法收拾,谢年年总算明白,为何赵灼蕖老试图去坑迟倾一把。

    原来是从小结仇,冰雪团子从来都是芝麻馅的,而长大后凌厉又威严的女帝,小时候是个爱打扮的小哭包。

    目前为止,谢年年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这次她主动走进了浓雾里。

    “叮当。”是汤匙与瓷碗碰撞的声音。

    还是那三个小朋友,只不过都长大了些许。

    乳白色的糖蒸酥酪,被汤匙切成小块。

    迟倾腰背挺直,动作行云流水,吃得安静又优雅。汤匙都没怎么碰到碗壁。

    而赵灼蕖晃着两只小短腿,一勺子下去,与陶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还想吃。”她嘟着嘴,充分发挥自己年纪最小的优势,朝顾尘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顾尘笑着拿出手帕,替赵灼蕖擦去嘴角的糖渍:“殿下,食不言寝不语,也别玩勺子。”

    她说完,从自己碗中分了一半出来,舀给赵灼蕖。

    小女孩高兴地拍手,头上的流苏步摇叮咚作响,激动之下更是一脚踢上了桌子腿,整个桌面都略微摇晃了一下。

    碗中酥酪跟着起起伏伏,迟倾皱眉,抬头不轻不重地数落。

    “君子稳重,行动时玉佩流苏垂而不移。你这样摇来晃去,步摇都发出响来了。”

    赵灼蕖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般安静下来。

    但还是小声嘟囔着:“可是前日里你自己也翻墙摘风筝了,动静比我还大呢。”

    迟倾放下汤匙,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她:“我又没带步摇。”

    未来的帝王被这歪理难住了,她迷茫地望向顾尘,想得到个答案。

    却不想顾尘只是轻笑着摇摇头,点点她的碗:“快吃,下午还有课呢。”

    谢年年还曾想过迟倾那些颇为讲究的习惯从何而来,现在看来应该是从小就家教甚严。

    但就算如此,也拦不住她翻墙摘风筝。哪怕长大后再稳重成熟,曾经也有一段猫嫌狗厌的童年。

    她再次走进迷雾里。

    “砰!”戒尺拍桌子的声音响彻在大殿里。

    花甲之年的老人在台上吹胡子瞪眼,把戒尺拍得“啪啪”作响。

    而台下十几个学生都低着头,有的人眼中的幸灾乐祸都快藏不住了。

    除了赵灼蕖。

    她抬首坐在最前排,左右是顾尘和迟倾。

    “胡闹!”老人骂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这样驳斥陛下的决定,像什么样子?”

    赵灼蕖没低头认错,反而迎着老人严厉的目光,掷地有声地答:“可我觉得父皇错了,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若不能安民心,如何坐得稳帝位?”

    “没有那些肱骨之臣陪先帝打下基业,如何有今天?你该多学学你兄长,别寒了那些老臣的心!”

    一堂课最后就在老人的训斥下结束。皇子公主们都收拾好纸笔离开了,只有她们三个还留在空旷寂静的太学大殿里。

    赵灼蕖蹙眉,满脸的纠结和怀疑:“我错了吗?为何太傅和父皇明明更喜欢皇兄,还要选我做皇太女?”

    “呜,我难道只是个给皇兄挡刀的靶子。”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睫毛都被半含的泪水沾湿了。

    但好歹没真落下眼泪,可能是怕弄花了脸上的桃花妆。

    迟倾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左右四下无人,她便屈起腿,换了个懒散舒适的坐姿。一副不可一世的大佬样子。

    “迟家只侍奉帝王,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看来我得赶紧换个皇子了。”她偏头,眼中没个焦点,看起来像是真的在认真思索,换个人跟的可行性。

    小赵灼蕖听罢,眼泪差点就憋不住了,嘴角向下一扯就作势要哭。

    旁边的顾尘连忙去哄:“别听阿倾胡说,殿下没错。”

    温柔的动作和眼神成功安慰到了赵灼蕖,她可算是镇定下来。

    但忧心仲仲的皇太女还是时不时地去瞥迟倾,顾尘失笑道:“并非因为你是皇太女,陛下才让我们做你伴读的。”

    “迟家确实只侍奉帝王。”她笑着揉乱了赵灼蕖的飞天髻:“但,是阿倾先选择了你。”

    同样站在迟倾身边的谢年年,听到这里也是满心的无奈。

    口是心非的小孩子。

    浓稠的雾气里,远处打闹的三个小孩渐渐远去,谢年年走入宽阔的校场中。

    莫约是隆冬,北风呼呼地刮过,校场上的旌旗被吹得凌乱无比,像是马上就要被扯到天上去。

    裹着狐裘披风的迟倾站在校场中,毛茸茸的白狐狸毛中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她面无表情,只是略微扬起的下巴透出十二分的矜贵,像是哪家里偷跑出来的小小姐。

    谢年年还没赏够她这安静的大小姐样子,下一秒就见她脱了披风给身旁的顾尘拿着。

    她里面只穿了单薄的束袖黑衣,略微活动了下手腕。

    “听说你觉得女子很好欺负?”

    她面前的几个男孩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分外不屑。

    赵灼蕖递给她一把浑身漆黑的长刀,顺便附耳小声地说悄悄话:“你轻点,打坏了不好收拾。”

    “行。”她干脆地答应,随后提刀而上,朝着那几人就去了。

    结果谢年年已经可以预料。

    那几人被打得屁滚尿流,放下狠话说要去找迟父评理。已经走出几米的迟倾听见这话,又回来重新揍了他们一顿。

    “咔哒。”轻而易举地卸了其中一个的下巴,随后迟倾好整以暇地看他跪在地上哭得话都说不清。

    迟倾拿出手帕擦干净手,嫌弃无比:“你们连我都打不过,怎么还想进天枢司?”

    谢年年难得有些感慨。

    曾经的她一举一动都那么鲜活。就像是看起来低温的白焰火,冰肌玉骨里实际上流淌着滚烫的血液,活得骄傲又张扬。

    怪不得,她分明是个冷淡的人,怎么会写得一手凌冽如刀锋的字。

    是因为那时眼中还跳动着灼灼的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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