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秋蟹
帝王出游,仪仗浩荡,绵延凤京几里,路旁民众皆垂首不敢直视。
队伍目的地是凤京城外,齐云山上的九溪围场。
天枢司与禁军负责维护秩序与安全,需得先行出发。
于是天还黑着,谢年年就被捞出被窝,迷迷糊糊地套上衣裳,塞进了马车。
她又在车上补了眠,醒来时马车已经出了凤京城,行驶在绵延的官道上。
“醒了?”迟倾同她一起窝在马车里,给她做人肉靠垫。见谢年年往自己怀里缩了缩、迷茫的四处张望,还递给她一盒点心。
谢年年恹恹地吃点心,提不起兴致。
昨晚上迟倾回来,一眼就发现了谢年年的不对劲。做事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切菜时差点切到自己的手。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谢年年也不肯说,但迟倾还是想方设法的想要哄好她。
“不想吃,要不要和我出去骑马?”
“骑马?”谢年年歪头,难得有了点反应。
于是很快就被抱上一匹漂亮的马,然后被同样翻身而上的迟倾搂在了怀里。
一旁叼着草叶、骑着马跟着的白厌还打了个招呼:“哟,出来透气啊——”
谢年年还没听清他说的话,马儿就冲了出去。与上次完全不一样的速度,很快把队伍抛在身后。
四周的景色在急速倒退,路旁的树木连成色彩混合不清的线条。清风拂乱额前发,谢年年不由自地屏住呼吸。
直到穿过林间路,骏马一跃,踏入宽广无尽的九溪草场。
被马蹄踏碎的草叶又被风卷起,漫入山色之间。
大朵云层低垂至天边,与绵延无尽的金色草地相接,仿佛只要一直往前跑,就能走进云里。
而潺潺清溪卧在草场上,如云中仙人随意落下的银色丝带,缠绕、交叠,分割大地。
谢年年还没见过这样的景色,眼睛都不肯眨,只可惜没有相机,不能把它记录下来。
马儿的速度因为主人的意愿降低了不少,开始小步溜达。
“心情好了?”迟倾观察着谢年年的神色,见她眉目舒展,也暗自松了口气。
出去走走真的有助于放松身心,要是能在这种地方野餐就更好了,谢年年已经开始在脑内计划起这几天要吃点什么。
她仰身往后一靠,把头枕在迟倾肩上:“突然觉得我都不了解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普通得很,没什么可讲的。”
迟倾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年年眨眨眼睛,伸手去捞迟倾的头发:“可我想听你讲讲《诗典》上的那只水墨乌龟。”
她和迟倾住一间,在迟倾的默许下更改了房间的装饰。桌案上多了瓶插花草,衣箱里叠着五颜六色的裙装,书柜里也放了谢年年买来的话本。
因此迟倾听她说起这件事,也并不觉得奇怪。
阳光穿过云层,拂照大地,也不可避免的照在她们二人身上。
迟倾垂眸,开始驱马往树荫下走。
“陛下尚是皇太女的时候,与我们玩推牌九。输了的人要在脸上画乌龟。”
“她嫌我画的乌龟丑,污了她的落梅妆,让我画个好看点的。”
迟倾讲得漫不经心,谢年年却听得津津有味。
“于是我只能苦练绘画,争取给她画个好看的乌龟。”
谢年年听罢笑容都凝住了,对迟倾的黑心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这只冰雪糯米糍大概是芝麻馅的。
“陛下,是这个意思吗?”
“是啊。”迟倾懒洋洋地答,瞧着远处叠影策马而来。
马停在一颗老树下,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尾巴。山林里陆续走出天枢司的队伍,九溪围场就在不远,他们要在这里安营扎寨。
小孩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先乖巧的朝谢年年问好,然后才转向迟倾:“师父,白厌问这次的布防。”
迟倾也没避着谢年年,干脆就在附近挑了个干净的地方,搭起简易的帐篷。
支起屏风,塞给谢年年干果零食、软垫话本,自己坐案前处理事情。
谢年年倚着靠垫,“咔擦咔擦”的磕瓜子,看前面的人影摇晃,来了又走,不禁有些感叹,真忙。
夜幕四合,帐里点上宫灯,四周也支起火把。谢年年被迟倾叫出去吃饭,才发现短短一天,外面就搭起绵延的帐篷,星星点点的落在草场上。
而吃饭也不是普通的吃饭,而是女帝的宫宴。
九溪围场附近有女帝的行宫,大殿比凤京的小了点,但也够用。
很快,官员们携家眷陆续入座,谢年年本来还有点紧张,但发现后边两个位置坐着白厌与叠影,全是自己人,很快就放松下来了。
没人敢往这边看,或者说,他们就算好奇迟倾身边坐的是谁,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瞧。
谢年年发现对面有个浓眉大眼的武将,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仰头看天花板,目光总是“不经意”路过自己。
看着都替他觉得累。
殿内的声音一直维持在窃窃私语的阶段,却还是有人没控制好音量,惊疑不定的高呼出声。
“什么!”
“什么天气这么好”转移话题之生硬,谢年年都能听见身后白厌的憋笑声。
直到赵灼蕖落座台上,终于彻底的安静了。
台上不止赵灼蕖一人,她身后还坐着个气质脱俗、淡雅如梅般的女子。发如泼墨,更衬得长衫如雪。
谢年年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不为别的,因为那女子应该就是书中的女主,夏清栀。
她磕的cp!齐了!
如果现在夏清栀已经出现在这里上,那么谢年年就能与书里的时间对上了。
这应该是女主通过选拔,成为赵灼蕖身边的侍读学士,被带去参加秋狩。但原文里没有迟倾,是顾尘负责的秋狩事宜。
于是顾尘找到机会与夏清栀相谈甚欢,女帝吃醋,三个人的故事写了几大章,最后成功推动了赵夏cp的进展。
但现在迟倾代替了顾尘,剧情已经犹如山体滑坡,崩得捞都捞不回来。
管它的呢,书是书,自己是自己。
谢年年兴致勃勃地注视台上,看着赵灼蕖软了神色,与夏清栀说悄悄话。
她磕的cp好甜!但她还没高兴多久。
“好看吗?”
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谢年年一激灵,后背阵阵发凉。
她缓缓转过头,恰好与迟倾深沉的眸子对视。
嘶——
谢年年终于体会到了叠影被自己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要怎么回答?!
她怂怂地把自己往迟倾身边缩,睁着大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没你好看,你最好看了。”
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迟倾垂眸,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是吗。”
谢年年觉得空气中漫着若有若无的醋味,连带着刚上桌的清蒸螃蟹都不用沾醋。
她捞起一只肥美的秋蟹,拒绝了好心的宫女,自己熟练地用工具拆解。
雪白的蟹肉被放入迟倾碗中,清冷的美人偏头,正对上谢年年绚烂的笑容,她小嘴抹了蜜似的:“真的,我当初一眼就看上了。”
见迟倾动筷子吃她拆好的螃蟹,谢年年脑里的小人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还是挺好哄的嘛。
台上的女帝简单的说了几句,宫宴开场,身着水袖长裙的舞女在丝竹声中翩然起舞。
但这并不是重头戏。
如果上巳,是文官们相互交流、比拼文采的时候。那么凤京的秋狩,就是武官们的主场。
大越并不重文轻武,甚至还每年举办武科举,为军中选拔人才。
但而今边境和平,没什么战事。要在军中出头并不容易,在女帝面前展示的机会更少,而秋狩就是难得的良机。
除却打猎、赛马,宫宴上的比武也是武官们争着出头的机会。
殿中支起擂台,点到即止。无论身份地位,只要有胆量,可向任何官员发起比试。
擂台上已经过了好几场,刀枪剑戟、拳脚身法,台上的人恨不得拿出自己浑身解数。
台下的人也讨论得热火朝天,无论文官武官、兴起之处拍案高呼的比比皆是。
与旁边的人一对比,天枢司这边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迟倾正在给谢年年拆螃蟹。
只看过一遍,她就能学个十成十,拆得又快又好。
谢年年正忙着吃,宫宴上的螃蟹实在鲜美,外边可吃不到。
“等我回去给你做蟹黄汤包!”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鲜甜的蟹肉治愈了,不仅怀念起更鲜美多汁的蟹黄汤包。
叠影不爱吃螃蟹,桌上的菜动了几口,就开始无聊地转筷子发呆。
一旁的白厌更是吃得头也不抬,空蟹壳和鸡骨头堆了不少,还转头朝宫女笑道:“麻烦再上半只烧鸡。”
四周的叫好声更似海浪,一阵高过一阵,谢年年这才看向擂台之上,那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好像已经连赢两场了。
她四处望了望,发现好像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擂台上,或者互相讨论,哪有像他们这样只顾着吃的。
“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谢年年缩了缩肩,小声地问迟倾。
“嗯?为什么不好。”身旁的宫女又端上一盘新的螃蟹,迟倾却没再动手:“吃多了凉,对胃不好。”
说着侧身,顺手端给身后的白厌。
已经开始吃烧鸡的白厌:我不会着凉的是吗?
第三场,那男子仍未下台,他环顾四周,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我想找迟大人讨教一下。”
话音刚落,欢呼声、讨论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嘎然而止。
谢年年夹起碗里最后一块蟹肉,有些迷茫的抬头,迟大人?这里还有第二个迟大人吗?不会是我身边这位吧?
原本热闹的大殿此时针落可闻,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惊骇的看着擂台赛上的身影。起身欢呼的人也坐了下去,掩饰性地抬手喝茶。
连台上的赵灼蕖,也难得挑眉看向了这个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不知是欣赏还是其他的什么。
“噗嗤。”白厌此时的轻笑声在殿内尤其清晰。
叠影放下筷子,一把抓起身边的剑,脆生生开口:“你要和我师父打,先打过我。”
“欺负小孩多不好,还是我替她上吧。”白厌按下已经站起来的叠影,吊儿郎当地接嘴。
瞧这两人的反应,就差把“你不配”写脸上了。
台上的人脸色都白了几分,最后朝赵灼蕖一拱手:“陛下!天枢司未免也太过无礼了!”
赵灼蕖没出声,但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的盯着这边。
谢年年有些担心地看向身边人,她正在用手帕不慌不忙地擦手。
手帕随手一丢,迟倾抬眸,眼中却映不见光。
“好啊,我跟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