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桂花酒
“师父她、她有点忙”叠影拧着眉想了想,最后支支吾吾地答道。
瞧着眼前的小孩眼神都开始游移起来,脸上也一副怀疑人生的样子,谢年年抿嘴轻笑,不由得有些感叹,要是迟倾的情绪也能这么明显就好了。
“原来如此。”她好想摸摸叠影的头,但还是按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转而放缓了语调:“你等等。”
等谢年年回屋梳洗好出来,叠影正规矩无比的坐在椅子上,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你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简单的清粥小菜,谢年年昨晚没吃晚饭,现在胃已经开始抗议了,筷子下得急,却还不忘问问叠影。
见叠影摇头,她便没再多劝,自己埋头苦吃。不得不说,味道正合谢年年的意,想来也不是迟倾随便挑的。
等吃饱喝足,谢年年收拾碗筷,开始在院里无所事事的闲逛。迟府不小,但大部分房间都锁了,有的院子里还长满了杂草,处处都透露着人丁凋敝、荒凉的气息。
叠影没走,她不说话也不解释,只是谢年年走哪,她就跟到哪,活脱脱一个小跟班。
“你不回去?”四下没什么人,本来闲庭信步地谢年年突然一个转身,成功把低头乖乖跟着的小孩吓得一抖。
问题挺正常,叠影答得也快:“师父怕你无聊,让我跟着你。”
这可把谢年年逗笑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对师徒。
“所以你就只跟着?”
叠影面露纠结,半响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见此,谢年年也明白了,这孩子就是个实心的,问啥答啥,实在想不出来了,就干脆不回。
“我可以出去玩吗?不会又有人突然冒出来绑我吧?”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与叠影相处的方式。一问一答,她俩就能顺利的交流下去。
“可以,但晚上得回来。”叠影果真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早就觉得无聊的谢年年转身就朝着门口去了,衣袖翻飞得如蝴蝶的翅膀,顺着风就能飞出老远,连叠影都有被她突然变快的速度惊到。
昨天好不容易挑好的食材,因着傍晚的意外不知被丢到了哪里,谢年年只能重新买过。而自己现在暂住迟府,总要带点衣物,所以还得回去一趟收拾东西。
凤京的繁华从未落幕,来往的客商、吆喝的小贩,街上的人流比之重商贸的宣州也不遑多让。空气中浮动的桂花酒香更是让谢年年心动。
一口暖暖的桂花酒饮下,会在胸口蒸腾起清甜的桂花香气,如同与秋日撞了个满怀。要是她此时没离开宣州,大概红炉馆的桂花也开了吧。
惦记着自己的桂树,谢年年朝着酒旗走去,想打点桂花酒,只是还没跨出一步,就被跟在身后的叠影拉住了袖子。
小孩满脸严肃:“师父不让你在外面喝酒。”
谢年年抽了抽嘴角,这才想起自己被三杯米酒喝到断片的光荣事迹。
“她还说了什么?”她有些好奇迟倾到底吩咐了些啥。
于是她眼睁睁的看着叠影垂眸,掰着手指背书似的,一条一条的说。
“最好别去河边玩水摸鱼,秋天水凉,石头也滑。”
“京郊太远不方便回来。”
“糖葫芦和蜜饯果子不能吃太多。”
谢年年听罢勾起嘴角,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她是我的谁呀,怎么管得这么宽的?”
果然,是超出叠影认知范围的问题。她怔住了,其实她自己也想问问师父与谢年年的关系,但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摁住了她的好奇心,于是只能不了了之。
“听我说。”谢年年半蹲下身,认真地与叠影对视,开始忽悠小孩:“不能在外面喝,没说不能买回去喝。最好别去,说明还是可以去的。”
瞧见她眼底明显的动摇,谢年年灿然一笑:“我现在就要去租个车子去京郊摸鱼,然后回来打酒喝。”
不过短短几秒,叠影神色从怀疑到惊恐,她不可置信的盯着谢年年,像是想知道怎么会有这么“离经叛道”的大人。
当然,谢年年也就说说而已。形势未定,到处跑可能会给迟倾添麻烦,她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凤京比较好。
趁机摸了一把叠影的头,在小孩惊愕的眼神中,谢年年无比满意地走到酒肆里打了二两桂花酒。酒封打开的那一刻,光是香味就能把人熏醉了。
“不去租车吗?”见谢年年付了钱,叠影先一步接过店家递来的酒。
谢年年也没客气,任由叠影替自己提着酒:“逗你呢,走,我们去买糖。”
想起叠影曾经闹出的乌龙,想来她也不怎么通晓世故人情。这让谢年年对迟倾的教育方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只是问题还没问出口,她先被自己的脑补给逗笑了,两个话都不多,平时在一起能干什么?
正好见街上有人在叫卖糖葫芦,谢年年专门挑了两串。
将糖浆薄脆、山楂又大又红的糖葫芦递给小孩一串,她语气近乎诱哄。
“你平时都做什么呀?”
叠影拿着糖葫芦,似是有些不知道怎么下口:“上午读书,下午习武。有时候帮师父做事。”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无趣生活,谢年年咬下一颗山楂,咯嘣嚼碎糖衣,吃了满口的酸甜。
余光瞥见叠影也学着她的样子尝了口糖葫芦,吃得眼睛都亮起来,本来就有些圆的脸蛋裹着山楂,更像藏食的仓鼠,看着就无比的可爱。
“太过份了,都不给小孩吃糖的。”谢年年嘴里还含着山楂,说话有些含糊。心里却想着多做些好吃的投喂叠影。
沿着长街采买了比三人份还多的食材,谢年年又回到昨天的“事发地”。
巷子里的鞭痕划痕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巷口的长街也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人们该干啥干啥,甚至连围在一起讨论的都没有。
清理现场、封锁消息,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看结果就知道他们很熟练。若不是谢年年昨天亲身经历,都不敢相信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天枢司在迟倾治下,效率真高。
谢年年不禁有些感叹,直到进屋开始收拾东西了,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带上了十层滤镜,曾经对天枢司的敬谢不敏,变成了看啥都觉得好。
那人改变了自己许多习惯,闯进自己的生活,还想全身而出。谢年年光是想想就觉得委屈。
她将一件鹅黄色的裙装折叠好,嘴里嘟囔道:“都是迟倾的错。”
在门边乖巧等着的叠影: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俩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迟府,其间谢年年从迟倾不爱说话抱怨到她与自己对招时下手太狠,引得叠影频频看她。
没发现叠影有些僵硬的表情、和总想回头望的小动作,谢年年仍旧碎碎念个不停,走到头了还不忘补一句“迟府太偏僻,买菜不方便。”
看小孩一幅憋不住话的样子,脸上的欲言又止明显得不行,谢年年还以为她想帮迟倾说话。
谢年年撇撇嘴,推开迟府大门:“迟倾,就是笨蛋!真不知道我看上她哪了!”
此话刚出口,叠影颤了一下,停留在门口的位置,默默低下了自己的头,语气有些不忍:“谢姐姐”
走出没多远,察觉到身后的小孩没有跟上,谢年年心脏突然就跳快了。她不自觉地耸肩,觉得自己周身凉飕飕的。
谢年年毫无准备地回头,清冷绝尘的身影就这样撞入她眼中。
那人双手抱臂,不像往常端正的站着,反而懒散地靠着门,一瞬不瞬地看着谢年年,脸上没什么血色,就显得有些苍白。
说人坏话还被当场逮住,谢年年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直到叠影恭敬的对那人行礼,喊她“师父”。
哦豁,梦醒了。
迟倾面无表情地“嗯”了声,算作对叠影的回应。随后走近似是被吓傻了的谢年年,抬起手。
谢年年没躲,眼睛也没眨,任由修长的手指靠近自己的头发,似是取下了什么。谢年年目光顺着迟倾的手移动,见一片金色的叶子从她指尖飘落。不知从哪沾上的,谢年年自己也没有发现。
她手上有薄茧,是用来握刀的手,却会替自己温柔地拈去落叶。
天高云阔,清风自来。谢年年从迟倾眼中看见了不知何时笑起来的自己,被封住的桂花酒好像倒入了空气中,不用喝都能把她醉个七荤八素。
从梨花村到凤京,从小雨绵绵的春日到落叶满地的秋天,谢年年手里还提着普通的面粉,迟倾还穿着朴素的黑衣,一如她们相处的无数个黄昏。
心念一动,从来不知何为深思熟虑的谢年年脱口而出。
“可我还是很喜欢她,每天都能更喜欢一点。”